碎银似的月辉，轻悠地洒落在青枝翠叶上。那用翠绿堆起来的山脊，在春夜的晚风里晃动。似一扇扇城墙，好巍峨，好峻峭。

    进城后，又有几年不在山里住了。这次下农村调查，我又住进了老乡的家里，一切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新鲜。

    入夜，我沿着蜿蜒的山径散步，想把一天的疲劳换回片刻的轻松。于是拚命地将那一缕缕从政府机关带来的紧张思绪，一团团心灵的难结，全部抛向深幽幽的山谷。但，没有任何回响，只有树枝、竹丫上抖落的几片清脆的鸟鸣。

    这个世界又静又大，又深又远。这个时刻又缓慢，又宽敞，又温馨，又富有。眼前，绝没有拥挤的车流、刺耳的喇叭声、迷漫的烟雾、浮动着的尘土和噪音。

    坦率地说，面对城市的那幅画，我有时感到厌倦，沮丧。而每天我又必须在那幅画中来回穿行、奔忙。究竟是什么滋味，我从来没有想清和说清过。下班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歇息，我时常有一种疲惫感，总感到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还有那么多群众关心的问题没有解决。接着，便是匆匆的敲门声，又有人来访了。我真不知道哪一天会少一点烦恼，多一份清静。多年来，我原在乡间工作时用业余时光构筑的写诗、练字的空间，现在却被许许多多的问题填得满满的。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很累，很贫乏，感到这个“七品芝麻官”难当，常常为自己未能为老百姓多办好事而内疚和不安。此刻，我会情不自禁地忆念起去年在永州之野的柳子庙吟出的如许诗句：

    一方古庙

    有抽不完的寻古幽思

    ……

    今日我踏青砖归去

    也留一杯苦酒在潇水涛头

    如今，下乡的日子多起来了。在乡下走，和农民一起交谈，一起劳动，我发现自己的心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悦。我这才真正意识到，那个超脱的天地在哪里。

    我靠在山道边的巨石上，凝眸夜色中的崇山峻岭，感到时间清爽如碧泉潺潺潜去；空气新鲜似甘露沁人心脾。我好幸福，好自得啊。此刻，我能听到世界的颤动之音，我竟从自己的心壁上读出行行诗句来：

    这里舍弃了得失、荣辱

    这里没有犹豫、悲哀

    唱歌的小鸟，收拢了触云的翅膀

    跳跃的山兔，停止了幻想的跨越

    一切生命都得到了满足

    一切都获得了寂静，轻松的等待

    沿着山径走进夜的梦里

    我发现，那里有一个属于我的世界

    夜云变浓变沉了。我独自站在山坡上，沐着冰凉的月光，望那夜色中重重叠叠的绿，我感到那深重的绿色里正飞腾出无限绚丽的想象。我想，那月光裹着的，一定有无数涌动的心灵在呼唤生活的七彩阳光。明天的早晨，我们又将迎来一轮蓬勃红艳的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