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四月,对于冬季多雨的西雅图来说,春季的阳光明媚、温暖,人们正在享受一年中难得的好时光。华盛顿大学校园里的八重樱和吉野樱正在绚烂地开放,湖边的山杜鹃似云蒸霞蔚,仿佛蒙了一层朦胧的面纱。自从一九七二年梁实秋卖掉台北安东街三零九巷的寓所,携夫人程季淑投奔美国西雅图的女儿梁文蔷以来,已经整整过去了两年。
西雅图满街的樱花树也许让梁先生想起了在青岛的四年时光。那时候他们住在鱼山路七号的一座两层小楼里,房东王德溥先生在院子里种了六株樱花、四棵苹果和两棵西府海棠。梁实秋在一篇文章里说,程季淑常常感叹,西雅图的樱花“虽然也颇可观,但究比青岛逊色,我有同感”。
也是在这座四上四下的两层小楼里,梁实秋最小的女儿文蔷出生了。梁育有三女一男,二女三岁时感染猩红热殁于青岛,在“冰霰霏霏之中”,葬于青岛第一公墓。看来三十年代的青岛确有过一场猩红热的疫情。长女文茜和儿子文琪1949年后留在大陆,失去联络。带到台北的幺女文蔷事实上成了梁实秋的“独女”。
这不是梁实秋夫妇第一次来到西雅图。两年前,梁实秋和程季淑以探望女儿的名义在西雅图住了四个月。那时,梁刚刚从台师大退休,正好有时间践行他们的“蜜月之旅”。在西雅图塔科马机场,有人递给梁实秋一份印刷品,原来是美国总统致各位旅客的公开信。信的开头说:“凡踏上美国国土的人,无需自居为客,因为美国本是由许多国家、肤色与信仰的人们组成的一个国家,我们崇信个人自由,所以我们共享来自许多国土无数人们的目标与理想。”
尽管此前已经来过两次美国,并在科罗拉多泉大学和哈佛大学求学三年,梁实秋仍然感到十分新鲜。梁在一篇文章里说,美国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国家。它象一个快乐、顽皮大男孩,发疯一般地发育生长,也发疯一般地玩乐、笑闹以寻求自我发泄。
过海关的时候,海关人员对一盒官燕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文学翻译大师梁实秋饶有兴味地解释着:“那是鸟的巢,燕子的窝,可以吃的......”,“燕子的窝,可以吃吗?”立时有三五个人围拢过来,一个小伙子迫不及待地问:“你爱吃燕窝汤?”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又有一盒豆腐干被发现了。“这是豆腐,沥干水分便成了豆腐干。”豆腐干?豆腐洋鬼子是知道的,但是豆腐干没见过。梁实秋来了兴致,本想讲一讲两千多年前淮南王刘安发明豆腐的历史,想想还是算了,讲了也白讲。
然而这一次卖掉台北的房子投奔女儿文蔷却是迫于急剧变化国际形势。中美建交,台湾震动。梁实秋又一次表现了虑事周详、未雨绸缪的性格。终于决定“卖掉房子,结束这个经营了多年的破家,迁移到美国去。”
长久居留证已经申办了一年。梁并不愿加入美国籍,入籍须宣誓。宣誓效忠美利坚合众国,这是梁实秋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然而居留西雅图的两年,夫人程季淑过得并不开心,言语不通,不敢与邻居说话,看不懂电视,不敢独自进店铺,罹患高血压的她只能以织毛衣打发时间。
他们设想,一俟拿到长久居留证,就要回国看看,因为美国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就如一颗大树,安置异乡,是不容易存活的。他们甚至想好了晚年养老的住所,台北的房子卖掉了,北平已经陷落,“北平从繁华而破落,从高雅而庸俗,而恶劣,几经沧桑,早已不复旧观。我虽然足迹不广,但北自辽东,南至百粤,也走过了十几省,窃以为真正令人流连不忍去的地方应推青岛。”
(未完待续)

梁实秋在青岛的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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