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我走出家门。透过灰蒙蒙的薄雾，可以看见冷飕飕的太阳斜挂在天际，如同一枚摊开的鸡蛋黄。空气中混合了水汽和煤烟的颗粒，吸入鼻腔，进入肺里，我感到喉咙里有股粘乎乎的物质，就象有一只虫子在里面爬，奇痒无比。

这是一座典型北方城市，每到冬天，取暖和工业燃烧的煤烟便充斥在空气中，十几年前我在一家国营公司上班，我的老领导赵科长，是一位哮喘病人，冬季一到，他就变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咳着、吐着，身体越发佝偻，就象一只刚出水的大虾。看到这里，我就想开一辆汽车从他的背部压过去，汽车压罗锅，死也直了。

十几年前，我在那家公司做业务员，象所有年轻人一样，我怀抱理想，想干出一番大事业，出人头地。那时候，我就象一匹年轻的马驹，总有使不完的劲。十几年过去了，我由马驹变成了骟过的老马，后来我知道，人生就是个缓慢受骟的过程。

 

我走向停车场，物业公司的老胡拦住我，神秘的说：“昨天晚上你的车叫了两次，也不知道是咋回事？”

我说：“可能是闹鬼了。”

“什么？”老胡挣大了眼睛。

“没什么。”我说，并且诡异地笑了两声。

这几天发生在我汽车上的怪事确实接连不断，早晨我走向停车场，有时候汽车的天窗开着，有时候车灯亮着，有时候轮胎瘪了。这些怪事发生以后，我也开始变得神经兮兮，常常在半夜里撒癔症，从床上爬起来，透过卧室的窗户，往楼下停车场看，白森森的月光照在汽车上，泛着惨烈的光芒，停车场并无一人，只有远处马路上，偶有几辆汽车驶过。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摁两下遥控钥匙上的按钮，汽车便会发出“吱吱”的叫声，也许老胡听到的声音就是我摁钥匙的发出的叫声。

 

莫迪阿诺在他的《暗店街》里说：“我的过去一片朦胧”，对于那个冬夜发生的事，我也开始朦胧起来，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车前那浅浅的印痕也几乎消失了，一切物证皆不存在，只有手机里留下的那个该死的号码，还有那似有似无的车牌记忆。

但是，既然手机里有这个号码，相必那件事应该发生过的，但是，以我四十年有限的人生经历来看，在我们这里，应该发生的事情往往不会发生，比如说领导干部是公仆，但是他们却常常把自己当做青天大老爷，就象这片天空，它应该是蓝色的，但偏偏是紫红色的。 

 

我来到办公室，望着窗外紫红色的天空，远处，将有一个巨大的化工项目落户其间，上头说，该项目每年能给城市带来1000亿元的GDP，报纸也以市民热烈拥抱大炼油项目为题作了报道。我想起了美国电影《楚门的世界》，天空、海浪、晚霞、暴风雨都可以被制造，还有什么不能被制造？如果我们的生活可以象电影里的Truman一样被设置，就象那匹受骟的老马，除了被设置，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我正对着窗外发愣，这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手机屏幕上一个号码在一闪一闪，13902500250，是小蚂蚱眼！我心中惕惕，不知道等待的是什么结果。

“你好，蚂蚱眼。”我接起了电话。

“你好，卡拉。”是小蚂蚱眼，“你要的红色伊兰特我给你查到了。”

“什么情况？”我急切地问。

“这辆车一个多月前与一辆大货车相撞，一死两伤，车头都撞烂了。”小蚂蚱眼象是在汇报工作。

“事故发生在什么地方？”我仍不死心，继续追问。

“仙岭路。”

“什么？仙岭路？”与那个女人与我相撞的地点相差仅仅1公里。我想起来了，在那个冬夜，那个女人也说过“车头撞烂”的话。

我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恐惧象一团灰色的浓雾笼罩着我，又象一个巨大的章鱼扼住了我的咽喉，使我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