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懒村姑                    

亲爱的女图书销售员和图书销售员们：

年初德国平装书出版社[1]要求我写一封信。打了好几次草稿，写了好几个版本，都被我否决了。其中自我感觉最好的一个，是以加沙战争为主题的。

在那封信中我想对大家说，我之所以重提这场残酷的战争，是因为它能提醒我们，每一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行为和姿态，对维护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间的和平，都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我想对大家说，面对那样大规模的摧毁，人们会忍不住怀疑，所有那些为寻求和平共存而付出的努力会不会都是徒劳。我，却极不赞同这样的假设。

我想籍这封信呼吁大家，不要像某些胆小鬼的政治家或记者那样，站在争战一方的立场上，去中伤和攻击另一方，并为一个假想中的胜利共同欢呼喝彩。我想请求大家，为达成和平的愿望、为把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儿童轻松玩耍和欢笑的自由还给他们，请给予双方人民同样的勇气和宽容。

当然，这封信也同样让我销毁了，因为我觉得它看上去更像是对主流传媒以及政治家们的谴责。这样的谴责并不符合我的初衷，因为我只想在新年伊始的时候给予图书销售员们一些鼓励；希望大家利用职业的方便，为和平作出些微的贡献；并告诉大家，你们的职业，为世界和平（包括东方邻近各国）的实现提供了宝贵的可能性。与广播电台和电视相比，书籍能为大众觉悟提供更为中立、更为具体的资讯。唯有大家对纷争的背景和原因都有了清晰的了解，和平的理想才有实现的可能。

不，我得写点儿别的什么。我得用更恰当的方式，写点儿更切题的东西。我要让它最终成为一封可读性比较强的信。可是，整个一月份，失败都像个忠实的影子那样陪着我。为了让自己喘口气，我琢磨着要求出版社让我改写一封复活节的信。以一个原始基督徒[2]的身份，我想对图书界指出，教宗本笃十六世的做法是不符合基督精神的。他姑息种族主义者、赦免人道的敌人，那是对新教、犹太教、回教兄弟姐妹们极大的冒犯和宣战。而他的雇主[3]，却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教导我们要爱我们的敌人的人。

我不由得问我自己，在图书业内发表针对教宗的言论是不是选对了场所。我真希望这封信可以推迟到明年一月再写。可是我又不得不尴尬地承认，延期也并不是个好办法。我搜肠刮肚，始终毫无结果。然后，有一天，在我不再抱什么指望的时候，却忽然得到了救赎。

那天清晨我在科隆，坐出租前往火车站。司机是个挺逗的人，见多识广，使用电报式语言——也就是如今的手机短讯式——因为他百分之八十到九十的单程载客时间都不到10分钟。他原是个化学系的大学生，可大学生活让他腻歪透了，所以就退了学，做了司机，日复一日每天12小时在方向盘后面守着。他问我做什么的。我说，作家。如今这世道，谁还能负担得起买书的奢侈？默克尔又不给你买书的钱[4]。她支持汽车工业和银行，那种年薪百万的经理们领工资的地方，让他们有机会开着车撞去墙。他大声地笑着说。

“您错了，先生。[5]”因为他根据我的贝雷帽把我认作了法国人，所以我也就将错就错地和他逗着玩，“书本不是奢侈品。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势下，它更是必需品。”

火车站说话就到了。他按停了计价器，收了钱，却拉住我的衣袖不让我走，坚持说，“没错，书籍跟香水一样是奢侈品，我没有它们也能活下去。”

“这种比较存在漏洞。”我反驳说，“书籍看起来像是奢侈品，但那不过是个假象，因为它实际上是个必需品。没有书您当然也能生活，不过有了书您却可以生活得更完美，更清醒。如今这种时势，像枞文科尔[6]、梅多恩[7]等等这些海盗甚至都不需要出海冒险就能赚得盘满钵满的，书籍就更是必不可少了。它能让我们看清当前病态发展状况的背景基础。”

“可是，看清了又有什么用呢？梅多恩们照样可以为所欲为[8]。”他引用了一句广告词暗示。他说的对。我下了车。

我还想对他说，尽管看清了也不能即时改变什么，但天长日久，当我们熟谙过中乾坤的时候，就可以寻求改变了。然而我又马上醒觉到，书籍的功能，是远不止充当谋求改变的工具的——但我没打算继续跟他说下去——生存在这个躁乱的时代，书籍能带给我们安慰、勇气、通常还有享乐。它们给我们提供资讯，开阔我们的眼界，助我们入眠，带我们进入另一个世界。

在开往法兰克福的城际快车上，我后悔自己没有抓住机会对那个出租司机说，书籍还有穿越时空的能力。我估计他会露出惊讶的表情。那我就可以接着说，“对，我知道19世纪法国、哥伦比亚、50年代的美国、巴西、现代印度、和非洲妇女的生活，却从没去过那些地方。通过罗伯特·萨维亚诺[9]，您可以无惊无险地近距离窥视到以前想都没想过的黑手党内部结构。”说的时候，我甚至还可以稍微带点儿胜利者的口吻。实在可惜，我完全错过了赢得一个带着工作的倦意享受阅读乐趣的图书爱好者的机会。

我坐在窗边，窗外梦幻般的景物从眼前掠过，蓝色天空下一片霜雪。可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很快中止了这种视觉的快意——这种装在口袋里的压力。一个男人开始放开嗓门儿针对经济危机无的放矢地夸夸其谈。让人受不了的笨蛋！人总是被迫地听到这么许多废话。我收起我的书，走到15排远的地方，幸运地找到一个安静的座位，开始回想着我的旅行，这个带我走过了五十多个城市的旅行[10]。奇怪！在书店里，我从来没有过任何不快或沮丧的经历，碰到的总是明朗的笑脸。经济危机确实令人烦恼，但书籍却似乎能赋予人们一种特殊的、对危机具有免疫力的姿态，从您们向您们的顾客辐射。一个开心的顾客，自然能感受到书籍的更大吸引力。

危机时期的自信从哪儿来？图书销售员们之所以拥有这种令人敬佩的姿态，或许因为德国是一个书的天堂。最起码德国人是知道这一点的。只要出国去看看，我们就能很快发觉德国在这方面的优势。图书发行网络是如此完善，除药品工业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工业可以与之媲美。无论多边远的地区，人们都可以在24小时内将订购的几乎所有图书拿到手。

28年来，我一直穿行在德国各地，出席过的故事夜[11]不计其数。在我认识的作家中，再找不出一个比我跟图书销售员们接触更密切、更了解他们的了。图书销售是一项相当吃力的工作，搬运，组织，预算，宣传，还得耐着性子筹划，几乎永远都人手不足。尽管如此，图书销售员们却始终能让每一个顾客都满意。我想打个比方，可想来想去，却只找到一个连我自己都惊讶无比的答案——没有什么可以比杂技演员更像图书销售员的了。他们在高高的钢丝绳上走着跳着，脸上却带着微笑，轻松得跟散步似的。

但这种轻松和乐观也是有它的原因的。人们对书店主办的朗读会通常都表现出参与的热情。人们极可能在朗读会后再次光顾书店，也可能是带着对书店之阅读推荐的信赖感、满足感和谢意，而再次光临。这种乐观具有其迷惑人的魅力。它生发出更多的快乐和分享的欲望——而快乐的分享就是您们对和平所作的贡献——尽管是涓涓细流，却源源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