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考驾照

经不起同事朋友的“规劝”，进了驾校重新当起了徒弟。

四十年前当徒弟，是学的泥瓦匠。砌墙，是个近视眼，不能“公平正直”；粉墙，抹上的泥灰总是顺着墙势走，不能“修齐治平”。一同工作的三四个同龄人，进步很快，带上我这个“落后分子”，师傅有点脸面无光。我知道，我的手艺活不行。直到一年之后，才开了窍。整个工程队开展青年艺徒技术比赛，虽然没有什么名次奖项，但看看三十多个即将满师的学徒们砌墙粉刷，不说自己有没有给师傅争脸，至少没有给师傅丢脸。

拜师学车以后，突然发现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驾校是个速成学校，师傅也没有我的泥工师傅那么耐心，等上你一年三载的“开窍”。交规考试这些纸笔上的功夫，自然容易。听到我考了99分，师傅在电话中乐得笑起来。但等到小路考、大路考这类操作训练和考试，我的麻烦就多了。师傅讲的怎么操作，你照做，必定通过。但遇到我这个人，脑瓜里总是想着为什么这么做。师傅又不是正儿八经的老师，不会跟你讲那么多道理，有些还真的只能从实际操作中领悟。几次看到我在“乱弄”，师傅不高兴了，愤怒了。摇摇晃晃地如期通过了小路考之后，师傅带我进行大路训练，我制造的麻烦更多了。

大路训练，是交通法规与驾驶技能的综合运用。对一个新手来说，驾驶技术本来就是半瓶醋，就是能把一吨多的东西开动起来，歪歪扭扭地行驶。再遇到路上各种交通标志、信号和南来北往的车辆行人，手忙脚乱，记住了操作动作，忘了交规，记住了交规，动作又出现失误。而我实习的几条路段，有居民小区、菜市场、学校、商业网点，训练的时间一般都安排在早上7点，是要命的上班、买菜、晨练时间，什么右侧超车、助动车穿越红灯、行人突然在车前飞奔的倒霉事，我都遇上了。我的“乱弄”常常吓出师傅一身冷汗，急踩煞车。煞车之后，少不了一顿批评。沉痛听完师傅批评之后，又是一次“乱弄”。有一次，师傅干脆躺在副驾驶座上说：“你爱怎么开就怎么开，我不管了。”我知道，他不敢不管，坐在边上，虽不再发令，但眼睛盯着前后，脚始终踩着制动器，看着我“乱弄”。虽然是“乱弄”，我也紧张的很，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方向盘，遇到情况，师傅要帮我调整方向也困难。老到快退休了，还听到比我年轻的师傅这样的教训真是有趣极了：“你当老师的，如果你教学生怎么做，学生不听，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你生不生气？”我肚子里说：“我就怕学生没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徒弟对师傅可不能顶撞，那是“犯规”的。

折腾了两个多星期，师傅终于抓住了我“制造麻烦”根源，一是紧张，而是“想得太多”。临考最后两天的加急训练，师傅也没了脾气，就说一句话：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其实，在这乱弄与批评互相交替的过程当中，我基本理清了处理各种复杂交通情况下应该采取的各种动作要领，交通法规意识也在实际训练中得到强化。

终于临到考试了。这不仅是考徒弟，其实师傅也在挨考。学徒考不出来，师傅带不了新徒弟，丢脸不说，也是真金白银地丢分。我是安排在最后一批考试车，同车四个考生，我是最后一个。从中午11点半签到，到将近5点时上考车，等了五个多小时，可谓筋疲力尽，神经也紧张不起来了。同考的三位女士，两位姑娘，一位也近退休，我的年纪最大。

一位年龄大约和我差不多年纪的警官上车以后，考试便开始了。第一位姑娘上车以后，启动时犯了一个大错，手煞杆没有放下。后坐考生赶快提醒，她才纠正了错误。考官严肃地回头示意禁止提醒，不过没有罚下，继续看她表演。接下来的行驶，应该说比较出色，一离开驾校，车很快加速到五十码，转弯减速等等都做得到位，考官最后给了个80分的成绩让她通过了。第二位姑娘家里有车，早有“无证驾驶”的经验，所以大路训练只参加了一次，大概不愿忍受师傅批评就不来了。没想到，问题很快出来了。起动准备就犯了大错：忘上安全带。车起步十秒之后，考官下令靠边停车，宣布考试不及格。随后进行补考。根据考试规则，考试车辆一律在慢车道上行驶。考官下令左转弯之后，这位姑娘左转进入快车道之后，应该采取的动作是打右方向灯，确认安全时转入慢车道，但她没有这样做，依然保持车速在快车道上行驶。果然，行驶了四五十米，考官确认考生无变道意图，便下令路边停车。补考的机会就这么丧失了。第三位女士开车时，也犯了一个错误，在进入路口前，考官未发指令，她没有选择直行车道，而继续在原有道路上行驶。于是考官示意补考。一旦补考，考官出令就多了，顺车调头、左转变道等等，我看至少有四个以上科目，这位女士总算一个没错，拿了个80分通过了。等到我上车，我已经完全没了情绪，松弛到了我自己都不相信的程度。车发动以后，我才发现有一个失误，没有调整好座位，需要低下头才能看清楚后视镜！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将错就错。我在开回驾校的路程中，大概进行了三到四个科目，左转变道、顺车调头、反向右转等，会车避让、注意行人和非机动车安全距离等做到了，车速最高也达到了四十五码左右。进入终点，当考官示意靠边停车时，我知道我通过了！连成绩也没看清楚，我就匆匆签了字，把成绩单交给了考官。

我们下车后，连声向考官道谢。考官平和地说：你们通过考试，是你们平时努力、注意遵守交通法规的结果。事后想想有点后悔的是，考官扣我的分是哪些原因，以后可以注意啊。

回到候考室，看到有几个姑娘眼圈红红的，有的还挂着泪珠。还有位师傅大声喊着：“想不到我自己的徒弟被关掉了，想不到我自己的徒弟被关掉了！”我想起了师傅的牵挂，拨通了手机，手机那头传来师傅“嘿嘿”的笑声。

四个多月的驾校学习，师傅和徒弟其实经历了一段共同的命运。师傅希望徒弟赶快“出师”，徒弟希望尽快拿到驾照。对于像我们这样的老头老太，天资已经退化，再加上反应迟钝，记忆力衰退，在驾校学习，始终是个“麻烦制造者”。许多驾校已对45岁以上的报名者进行封杀，能得到“恩准”入校，自然也备加珍惜。老人反应没有年轻人快，在驾校多受师傅批评，是件常事。老徒弟脸上有时会挂不住，有些姑娘甚至会哭鼻子。但在我看来，这对我们改变一些交通观念、强化记忆操作要领有好处，不必太在意。我每次看到师傅气得躺下来任我“乱弄”时，我总是会想，这是师傅“恨铁不成钢”啊。有机会我得告诉他，每次训练，得给老徒弟一段“乱弄”的时间，让他在“乱弄”过程中逐渐摸索车性，领悟和熟悉驾车、交规的一些要领，在“乱弄”过程中提示可能会更有效。前几天，听到同车的一位年轻徒弟讲，他的一位朋友，领到驾照才一个月，已经出了四起事故。师傅马上问：“是那个驾校教的？！”你看，我的师傅不是很有责任心、很有荣誉感？而在我，临老还当了四个多月的淘气学生，也算是一段人生经历。结果嘛，还是四十年前的那句老话，不说自己有没有给师傅争脸，至少没有给师傅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