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阅读札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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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第七册(天津、山东、吉林、黑龙江、辽宁、福建地区)
天津市文化局文物处藏品
1、[清]冯源济《青绿云山图轴》(绢本设色。真迹)。“虚舟少宰正赏”上款。劳继雄按:据刘九庵说,原故宫的王以坤在当玉池山房小伙计时,冯源济的书法一直未能卖出去,为此请张大千把冯款挖去后添上王铎款,如此改动后,冯的字一下子都卖完了。从这一事例中可见冯源济的书法虽然学的是米芾,而更近似于王铎的风貌,否则王以坤也不会偏偏选中王铎了。张大千不仅作石涛、八大的假画,看来他对王铎的字也颇有研究。而张大千作假书画的功力之深、涉猎之广,也可以说是“五百年来第一人”了。可悲的是,冯源济书法好不容易流传到了近代,却成了张大千笔下的牺牲品。书法易改,绘画难移,为此,顺治十二年(乙未,1655)进士、官国子监祭酒的冯源济的画总算逃过一劫,得以流传至今。
君超按:怪不得我近年在拍卖市场上,时常发现有些王铎的书法作品中的名款和印章似乎有挖补的痕迹,原来是张大千的“杰作”。但我认为张大千改款冯源济的书法并非都是草书,而是一些行书大字作品,与王铎的草书风格有异。冯源济是清初著名鉴藏家冯铨之子,字胎仙,号谷园,书画皆精。冯家曾收藏有王羲之《快雪时晴帖》(唐初至善搨摹本),并刻有《快雪堂法帖》。冯源济在康熙十六年(1677)将《快雪时晴帖》献于清宫内府。
山东省博物馆藏品
2、[清]袁澍《萧寺云深图轴》(纸本墨色。真迹)。劳继雄按:袁澍为袁子才之弟。
君超按:袁澍应为袁树之误,他是袁枚(子才)的堂弟而非亲兄弟,袁枚无兄弟,只有姊妹四人。袁树比袁枚小十六岁。字豆村,号香亭,雍正九年(1731)三月出生于广西。乾隆二十八年(1763)三甲七十五名进士,官至广东肇庆知府。擅画山水,精鉴赏,工诗。
3、[元]钱选《白莲图卷》(纸本设色。真迹、精)。自题:“余改号霅溪翁者,盖赝本甚多,因出新意,庶使作伪之人知所愧焉。钱选舜举。”画上钤有“典礼稽察司”半印。(冯子振)海粟、赵岩等题。劳继雄按:此卷系出土之物,非传世画迹。“典礼稽察司”半印,系明永乐内府库房之藏印。
君超按:此图又名《雪中梅竹图卷》或《宋元梅花合卷》,卷上题跋、印鉴累累。清宫旧藏之物,曾著录于《石渠宝笈》初编“三友轩”。1922年由溥仪以“赏溥杰”之名流出清宫,后被溥仪带往伪满洲国皇宫。此图卷最早收藏者为元人唐明远。图卷尾左边一竹竿的下端处有“辛酉人禹功作”六字二行款,清初佚名《装余偶记》(文物出版社2007年12月原稿影印本)卷一记《徐禹功梅竹卷》的上端有朱笔写道:“画假跋真。竹幹上题辛酉人作。及装时见刷痕,乃刷去前款而后添四字。重添,非禹功矣。”此说应该值得注意。徐禹功《梅花图卷》极有可能是南宋或元初人佚名之作,而“禹功”为后添款。徐禹功是南宋画梅名家扬补之的弟子,关于拖尾纸上扬补之所写的十首《柳梢青词》,当年“七人鉴定小组”的鉴定意见是:“扬无咎书疑为南宋人所书。”
5、[金]杨微《套马二骏图卷》(绢本设色。真迹、精)。有图。署:“大定甲辰(二十四年,1184)高唐杨微画。”淮南应光霁、莆中黄寿、邑人黄暘(“书于玉堂之署”)等题跋。
君超按:“高唐”为“高阳”(今河北省高阳县)之误。此图画一胡人骑在马背上,用长绳套住一匹在前处飞奔之马,场景是在朔漠边上,笔墨的确精彩生动。杨微其人画史无载。伊葆力先生在《金代书画家史料汇编》(人民美术出版社2010年2月)一书中评价此图说:“画家杨微,画史中亦无爵里可考,好在卷后左上角署有‘大定甲辰高阳杨微画’小字款,画与款一手所为,真迹无疑。金代有名款和制作绝对年代的作品,尤为稀少,我们不应因作者不见画传而有所忽视。可以说,此卷的出现,用‘发潜德之幽光’,特别是为这一时代的绘画艺术提供出新的宝贵资料。卷后有明初人应光霁、黄寿、黄暘三题,尤为难得。”诚如元人汤垕在《古今画鉴》中所说的那样:“金人画马极有可观,惜不能尽知其姓名。”
因为金代绘画史料和传世作品极少,所以也是目前画史研究中的一个“软肋”。我去年在上海博物馆举行的《千年丹青——中日藏唐宋元绘画珍品展》上,有缘鉴赏到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收藏的金人宫素然《明妃出塞图卷》(纸本墨笔),十分精湛,过目难忘。《实录》第七册(3337页)中还有一卷金人张瑀《文姬归汉图卷》(绢本设色。真迹、精),吉林省博物馆藏品,可惜无图片。
6、[宋]李公麟《白莲社图卷》(纸本墨色。真迹、精)。有图。有关此图的题跋和印鉴不录。谢稚柳说:按范惇题是真,最起码到北宋,人物不错,山水布景说到北宋似不够,如果说北宋,从风格讲应该是北宋郭熙一派。是否定在北宋末,由北宋传到南宋的,这样较为合理。
君超按:《白莲社图卷》后有十二段题跋,其中李公麟外甥张激(字投子)的一段题跋曰:“余尝画其图而得此记,大观三年(1109)正旦,赣川阳行先居士自国录告假归玉岩旧隐,见过庐陵云道由匡山得记以归,借余传之,伯时德素皆诸舅也。行先游从之旧,喜得之以证图画云。投子张激书。”可知拖尾纸上李德素隶书题跋《白莲社图记》,是应张激所请而书。此图卷历来被认为是李公麟的真迹,传李公麟曾画有多件《白莲社图》,有卷有轴,而后人的摹本和仿作更是难以数计。所以《莲社图》的“谱系”颇为复杂,犹如《兰亭帖》的“谱系”一般。今人将辽博的这卷《白莲社图卷》定为是张激的作品,他极可能是根据李公麟的原作所画,所以在人物的排序较为忠实于原作,但也有某些“再创作”的成分。作品的年代可大致定为北宋末至南宋初,谢稚柳当初对此图卷的“断代”应该是正确的。此图卷在南宋为范惇等人收藏,而在元明时的收藏情况不详,清初为梁清标收藏,后入清宫内府,并著录于《秘殿珠林》二编中的“乾清宫”。
2010年上海博物馆举行的《千年丹青——中日藏唐宋元绘画珍品展》上,我曾经先后两次前往观赏过张激的这件《白莲社图卷》。我后来曾经在《〈千年丹青〉鉴赏记》一文里写道:“在张激的这幅《白莲社图卷》面前,海内外公私博物馆所藏的诸多所谓李公麟的作品均为之相形见绌,黯然失色。这也是一件笔墨风格与李公麟最为神似之作,所以令人过目难忘。”
第八册(广东、广西、四川、云南、陕西、贵州、湖北、湖南、江西、甘肃、新疆地区)
广东省博物馆藏品
7、[明]陈录《推篷春意图卷》(纸本墨色。真迹)。署:“为玉峰项绣衣(即项廉,太仓人)写于古汴栢台书院。”程南云引首。卷中有:刘昌、张泰、中期等题。劳继雄按:此画风格为王冕一派。
君超按:陈录字宪章,浙江会稽(今绍兴)人,生卒年不详。约生活于宣德、正统年间。工擅墨梅、兰竹,然传世作品颇少。在1971年,一位参加广交会的客商携带一卷古画正在海关办理出境手续。广东省博物馆的苏庚春先生当时负责对出境古书画进行鉴定,见此画卷因年代久远而布满霉点,且有一股难闻气味扑鼻而来。苏庚春对此图卷从头至尾仔细鉴定,最终确定此图卷是明代名画家陈录的墨梅代表作《推篷春意图卷》,遂不允许出境。在对此图卷进行精裱和修复之后,即归广东省博物馆收藏,现为该馆一级藏品。
苏庚春后任广州市文物管委会委员、广东文物鉴定小组组长。早年在北京琉璃厂其父亲开设的贞古斋中学习书画鉴定,后来成为著名鉴藏家韩慎先的弟子,与刘九庵是“同行”。在《实录》第八册(3612页)中还有一幅明代边景昭《雪梅双鹤图轴》(绢本设色。真迹、精),也是他在1981年从广州古籍书店收购的一批破旧字画中发现的,亦属国家一级文物。在《实录》一书中,仅有两个省级博物馆鉴定专家的个别鉴定意见被记录其中,一个是苏庚春,另一个是浙江省博物馆的黄涌泉(1927-2005)先生。黄先生是研究陈洪绶的专家,当年被誉为浙江古书画鉴定第一人,但生前从不为拍卖公司或私人藏家鉴定书画,他为此连家中的电话都不安装。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黄先生在浙江诸暨山村一个农民家中的蚊帐顶上,发现了明初著名画家谢缙的名作《东园草堂图轴》(见《实录》第五册2553页),成为一段“传奇”。
广州美术馆藏品
君超按:《山高水长图长卷》是一件颇有“故事”的古画。此卷全长2073公分,俗称“牛腰卷”,在存世的古代书画作品中堪称是第一长卷。上世纪四十年代初(约1941年左右),容庚以《商周彝器通考》一书的稿费(传约五千圆),从北京琉璃厂伦池斋老板靳伯声(本《实录》中皆误为“金伯声”)手里购得此图卷,当时画名为《溪山无尽图卷》。容庚将之视为“镇斋之宝”,还著录于他的《颂斋书画小记》一书中,后捐赠给了广州市美术馆。但当年国内的许多鉴定家对此图有截然不同的两种鉴定结论,多数人认为是明人佚名之作,非戴进真迹。而容庚则始终坚持认为此画卷是戴进的真迹,并写了详尽的考证文章。杨仁恺也曾鉴定过此图卷,他将戴进的这卷画与辽博所藏宋人佚名的《江山无尽图卷》(原题为夏珪)作比较,发现《江山无尽图卷》是《溪山无尽图》的“祖本”,杨仁恺遂鉴定此图卷应该是戴进早年学南宋人的作品。后来还将之写入了他的《中国书画鉴定学稿》一书中,但将容庚购藏此图卷的时间定为1961年。
四川大学藏品
9、[元]黄公望、王蒙合作《山水图轴》(纸本设色。真迹、精)。署:“至正辛巳(元年,1341)秋八月。”王蒙等人题跋文字不录。劳继雄按:黄公望画此图时七十三岁,王蒙才三十四岁,黄公望、王蒙合作所罕见,除王蒙题字甚好,其他画、字都疲,但整幅图颇精。张大千收藏。
君超按:从明清以来的书画著录中可知,在王蒙有些作品上的题跋中,确有黄、王两人合作的文字。因未有作品传世,故其题跋的真实性则无法鉴别,但黄、王两人曾有过交往是应该可信。在此幅黄、王合作《山水图轴》右上端有王蒙百余字的长跋,因有些文字已模糊不清,难以辨读,但大致的意思可以知道:至正辛巳秋八月,王蒙在戏学黄公望画法,恰好黄公望适至。黄就对王进行了绘画指导,并“相与共成此图”,画好后还相与“命朱生绘色”。题跋名款下无印章,也无黄公望的题跋。从此画上的纪年来看,王蒙此时正在临摹和仿学前人各家画法,转益多师,故还没有形成后来繁密深秀的独特画风。所以要将王蒙中晚期的绘画图像来鉴定这幅《山水图轴》的真伪,几乎是无据可凭。但王蒙中晚期的某些构图程式,在此图中似乎已隐约露现。劳继雄在按语中说:“除王蒙题字甚好,其他画、字都疲,但整幅图颇精。”虽然王蒙的画风后来颇多变化,但他的小楷书法却定型甚早。工整秀逸,有点近似于他好友倪云林的书风。但这类小字行楷书体也极容易被人模仿。明代以后,仿学和赝制王蒙作品不计其数,许多作品几可乱真。至于“画疲”,也就是说没有“精神”或“神采”,画面上的笔墨有点浑浊的感觉,这也可能因年代久远而导致品相不佳的缘故?在近几十年来众多研究王蒙的文章或专著中,黄、王两人合作此图却鲜有人提及,的确应该好好地进行研究。
此图为张大千旧藏。他当年从敦煌回到成都之后,曾命门人子侄编印过一本《大风堂书画录》,但只有文字而无图片,此幅黄、王合作山水图也在其中。张大千在1943年所写的序文中说,《大风堂书画录》所列载的书画,都是1938年夏天从旧京(北京)运回蜀中(成都)的。那此山水图轴的入藏时间最晚也应该是在1938年夏天之前,至于后来是如何归四川大学收藏则不得其详。
江西婺源县博物馆藏品
10、[清]弘仁《黄山图轴》(纸本设色。真迹、精)。署:“辛丑(顺治十八年,1661)”。汤燕生题“于鼎老道兄藏渐师妙画,自云与所居谷中相似”云云。劳继雄按:本幅无款印,只有“辛丑”二小字。
君超按:2005年12月末,我到婺源旅游,曾经特地到紫阳镇的婺源博物馆参观,见博物馆的宣传册页上印有这件弘仁《黄山图轴》,但在博物馆三楼的书画陈列室中却无缘鉴赏到此图。从图片上看,在画上左下处的一块岩石上有“辛丑”二小字,渐江好友汤燕生的长跋题在画幅正上方。浅绛淡设色,笔墨非常精湛。但如果没有汤氏的题跋,真的无法确定此是弘仁真迹。但为什么弘仁在这样一件精心绘制的作品上,仅仅题了“辛丑”二字,居然连名款也不署?的确有些令人费解。会不会这是一件未画完的图稿?后来再有他人或弟子补画润色完成?在弘仁“系统”(画派)中,他的一些弟子如姚宋、祝昌、江注等人,学弘仁笔墨几可乱真。黄宾虹先生曾经说过:“僧渐江画,真迹绝少。北居十年,所见数十件,皆有名家收藏,审为姚宋、祝昌诸弟子代笔。渐师自武夷归黄山,作画皆为僧徒藏去。当时周栎园、王渔洋诸巨公皆欲得之,不果。卒以生徒所作应之。然易辨别:真者墨法滋润,伪者枯燥;题字以颜鲁公法为真,倪云林体即伪。”(见汪世清、汪聪编《渐江资料集》,安徽人民出版社1984年2月)
翰墨之事,说说容易,其实至难。黄宾虹先生曾收藏一幅弘仁《山水图轴》,纸本墨笔,亦署年“辛丑夏月”,后来捐赠给了浙江省博物馆(见《实录》第五册2549页)。被“七人鉴定小组”定为“资料”。劳继雄按语中说:“画甚好,字不对。”我窃以为不仅“字不对”,画也绝非“甚好”。用墨“浊湿”不堪,与弘仁同年(辛丑)的作品明显有异,与婺源博物馆的《黄山图轴》也相去甚远。如此“低仿”之作,难道就是“真者墨法滋润”和“题字以颜鲁公法为真”的弘仁“标准件”?
我用了十天左右的时间,将劳继雄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粗读了一遍,选择了其中的一些作品,并参考了有关资料,写了近二万字的阅读札记。通过阅读此书,我深感获益非浅,最主要的是了解到了鉴定前辈们广博的学识。虽然在他们的“目鉴”过程中,有时难免会出现某些偏差或失误,但总体而言是令人敬佩和信服的。我有时不禁会想:“在今后的古书画鉴定方面,后人还会有可能超越他们吗?”因为我们所熟悉的仅局限于名家和大家的作品,而对历代书画“系统”(流派)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却知之甚少,比如吴门画派系统、董其昌系统、“四王”系统、蓝瑛系统、陈洪绶系统、清宫画系统,以及“苏州片子”和张大千伪作系统等等。中国书画鉴定不能仅仅局限于名家和大家的作品,更应该深入了解和研究无数小名头和冷名头书画家们的作品。基于中国书画作品容易复制和伪赝的特殊性,所以对作品真伪的鉴定就显得尤为重要。因为对某些作品的鉴定失误,甚至会直接影响到书画史学术研究的整体水平。把“利”字放两旁,将“德”字摆中间,唯有如此,书画鉴定学才能成为一门令人尊敬的学科。(辛卯正月初四夜于爆竹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