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18）·山杏老师

山杏是我小学时的老师，她没教过我任何课，但跟我有过多次交集。山杏跟我哥一样大，比我大四五岁，她应是初中毕业到小学当老师的，那时我是三四年级学生。山杏老师总让我帮她到我们村矿上小卖部买卫生纸，最后一次代买时钱被我弄丢了，不记得是多少钱，印象深刻的是被母亲打了一顿。还记得之后母亲迁怒于山杏老师，怪她不该让小孩帮她买东西。母亲叫我去跟老师说，家里现在实在没得钱赔，请她原谅。我万分羞愧地去道歉，山杏笑着安慰我没关系，不用赔。结果不晓得过了多久，在母亲针线篮里发现了一张纸币，应该就是山杏老师的，但那时她已经不当老师了。

山杏老师是出了震动山内外的泼天大事才当不成老师了的：她未婚怀孕了。那时她还不满十八岁吧，不知怎么隐瞒的，被大人发现时，孩子都已足月了。很大以后我意识到，山杏老师那时总让我代买卫生纸，或许是故意在同事面前放的一个烟幕弹。

当时大队的书记，是个很有人情味的人。不知他有多高的文化，只是至今想起来，还觉得他既有农民的质朴，又有读书人的儒雅。他很善良，下队时常在我们家吃饭，和我父亲关系很好，父亲一次布置私分刚收获的公粮，被人告密，就是安书记接到公社通知后通风报信让父亲躲过一劫的。

前年母亲跟我说，山杏出事后书记曾去过我们家，想叫母亲帮忙给找个婆家。母亲说何必找别个，要那个惹祸的男伢子负责到底不就行了，书记说，丫马杵到墙哒（骑马顶到墙）走不通啊。原来是山杏的亲堂兄没法负责。

母亲没帮上忙，最后书记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眼前就有两个正在婚龄的本家侄儿（实际应是外甥，他们的母亲是招婿上门），父母早亡，弟兄俩相依为命，除了爹妈土改时分到的两间半石墙屋，可说穷得叮当响。书记先前之所以没提这一家，应该就是觉得对山杏来说太委屈了。孩子不等人，这时没得选了。两兄弟父亲的娘家，还有两个亲叔，他们都高兴侄儿能捡到一个便宜媳妇。

初中毕业几个月前还是老师的山杏很快嫁给了比自己大了近十岁的文盲农民，婚事办得仓促草率，省略了最基本的查家、过门、送喜饼等步骤，直接迎亲拜了堂，第五天孩子出世。

记得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放学后会成群地特意绕弯走山杏住的台子，想看看她那个“私伢子”长什么样。但一直就看不到。好奇心没有了，却有一天突然就碰到了。那时小姑娘有一两岁了吧，长得很好看，圆脸大眼睛，神气像山杏一样活泼灵动，但比山杏白，很洋气。

后来新婚姻法公布，山村也知道了近亲结婚不利于孩子身心，有人私下为山杏女儿担心。但这担心是多余的，山杏的女儿身心健康，懂事明理。她得到养父视如己出的善待，她也回报以亲生女儿的孝心。山杏夫妇后来又生了一儿一女，他们把儿子过继给了无嗣的弟弟，把女儿嫁出了山外河边，留下了当年奉子成婚的大女儿招婿上门顶立门户，现在已是其乐融融的四世同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