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己深刻地认识到,出身农村是一种原罪,身为农民工却不安于农民工的本份,更是罪上加罪。
社会体制的不平等及各种资源的分配不公,决定一切。农村薄弱的师资力量,导致农村孩子在起跑线上,就输给了城市孩子。再加上其他诸多条件的限制,真正能考上好的大学和好的专业者,只能是凤毛麟角,绝大多数人,仍然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罗炼,只是这绝大多数农村青年中的一个。八九十年代出生的农村青年和早己麻木于农民身份的祖辈父辈不同,我们其中的部分人,己经觉醒,不再甘愿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再说,农村还有什么呢?不少农田被低价强买去建了厂,钢铁厂、塑胶厂等等,工业废气弥漫在农村上空。原先清澈的小河飘满了各种垃圾和工业污水,河水连流动都变得困难了;甚至所谓的新农村建设落到实处,都变成了将要建起多少新房,推倒多少旧屋了。农民赖以生存了几千年的东西,正在被一项项地商品化。绝大多数农村青年,除了成为农民工,还能做什么呢?
我有一个堂哥,是九十年代初的高中毕业生。他曾说过,即便是削尖脑袋,也要进入上层社会。他想考公务员或进入垄断行业,但没有过硬的背景;他想创业,但没有经济实力。他仍然不甘心做一个农民或农民工,却处处碰壁。到了二十八岁,他才娶妻生子,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做了一名曾让他深恶痛疾的农民工,直至如今。他和罗炼一样有梦想,不同的是,他最终向命运屈服了,而罗炼却没有。
如果罗炼没有过高的梦想,而是象无数普通的农民工一样,做好自己的本份,他一定不会如此痛苦。在珠三角甚至全国任何一个厂,不是有很多这样的打工仔打工妹吗?他们背景离乡,由最底层的农民成为最底层的打工者,受尽冷眼、嘲弄甚至耻辱,卑微地活着。他们最大的理想,就是进一个待遇相对较好的工厂,多加班,赚多点钱,回家盖一栋结实的房子,结婚生子,然后供孩子读书及赡养老人。
当然,基于和他们同样的原因,他们的孩子,也要重复他们的老路,绝大多数还要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但能吃饱穿暖就行了,他们很知足,很少或根本不会去思考所谓的理想,更不会写出“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这样的文字。如果罗炼也能这样,就不会出走了。
是的,人在低处,为什么要有理想呢,特别是过高的理想。我和罗炼同在珠三角,我深切地知道,打工仔打工妹在劳动强度超高的车间里,不过是一台机器。我们一天工作十四五个小时甚至日夜通宵,不能擅自离岗,不能聊天,不能接电话,甚至不能请假。连表明我们是活物的呼吸声,都被淹没在机器产生的噪音中。处在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里,若有理想,肯定和现实形成极大的反差,痛苦就是理所当然的了。理想越高,产生的反差越强烈,痛苦也就越深入骨髓。所以,罗炼的出走,是偶然中的必然。
诚然,无论是最底层的农民还是最底层的打工者,也有各行各业的成功者。但先不要说这种所谓的成功者,要比别人付出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挫败及努力,就是他们所占的比例,在庞大的底层人群中,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罗炼出走了,我们在寻找他。倘若他不出走或被寻找回来,他的出身也早己决定了他的命运。要么,为了过高的理想,拼得遍体鳞伤,到头来仍然不一定成功;要么,他放弃理想,屈服于身在底层的命运,象千千万万的农民一样,艰难然而卑微地活着。
除此之外,还怎样?
作者简介:房忆萝,原名杨海燕。2006年曾被称为“天涯第一帖”的长篇网络纪实连载《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原名《东莞打工妹生存现状》作者。从宁静而安详的小乡村来到东莞,电话诈骗、卖猪仔、治安队、猪笼队、抢包族、地沟油、应聘陷阱、进厂手续费、工伤事故等,都是天天要面对的问题。
打工生涯中的点点滴滴汇聚成天涯社区的一篇帖子,甫一发表便被推荐到首页,月点击量过百万。围绕此帖的大讨论也随即展开,同情、鼓励、质疑、恐吓,各种声音纷涌而至。“东莞打工妹杨海燕”俨然成为打工者群体的一个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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