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百封情书·04 你是我永远的少年

(2016-06-03 15:12:57)
标签:

杂谈

百封情书·04

你是我永远的少年

文/梁湘

*

【一】

24岁的阿升结婚了,我在一星期前接到了他的电话。他的语调里没有我臆想中的兴奋,更多的,是一种生活终于可以称之为生活的舒心。“这通电话,是我正式向你发起婚礼邀请。”他在电话里笑,就像从前深夜催我出去陪他通宵那样。

“湘仔!”曾经他总是这么喊我,“我正式邀请你,快出来陪我玩。”他年少的笑声就算隔着电波,也夹杂着熟悉的烟味。声音背后,或是网吧键盘的敲击,或是酒吧喧哗的电子乐,或是湖面呼吸而出的夏风。

可我到底也不是当年的15岁少年了。我和他分处不同的城市,被工作的各项杂事压身,距离那段形影不离的记忆,也隔了数年时光。我几乎对他的结婚对象一无所知。

他继续讲着结婚的日程,一刹那有些陌生。我允诺,挂掉电话后,有阵风吹过身边。

我想,夏天就要来了吧。

*

【二】

我年少的很多第一次,都给了阿升。

比如,第一次滑冰。在一个被大家称为“岛”的废弃停车场,他朝门前售票的哥们点点头,我们便被放行到了一个巨大的环状世界:亮眼的射灯,快节奏的音乐,三五成群臂有纹身的青年们高声呼喊着从眼前掠过。一切像是魔法。

比如,第一次进酒吧。阿升搭着我的肩膀穿越被彩灯分割的人群,径直走向最内部的一个圆桌。桌旁几个陌生人,桌上一碟白色的粉末。我别过脸看向舞台,那里,一个来自泰国的人妖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只巨大的金色孔雀,正在用奇怪的口音讲着荤段子。

比如,第一次彻夜地谈论未来。我们离家躺在街心公园的巨石上,萤虫环绕在身旁。那巨石据说是陨石,放在公园里是为了镇风水。我就躺在那颗死去的星星上,枕着自己的手背,犹犹豫豫地对阿升说,自己似乎除了能写点东西外别无所长。阿升则不以为然地告诉我说,那就大胆写呗,毕竟一个作家是不需要文凭的。

*

那年我只有15岁,年轻,盲从,危险。阿升的话在我听来没有不对的。

他与我同龄,却比我更熟知这个世界,否则为什么会有那么人认识他,追捧他呢?他的见识一定是多广的,他的判断一定是准确的。

*

就像我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我在CD店挑歌碟,他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塞给我一张周杰伦的《七里香》。“你肯定会喜欢周杰伦。”他笃定地说。

后来我们发现彼此分到了一个班。每到周日,他喊我去他家抄作业时,都会放上一盘《jay》听。那是周杰伦的首张专辑,他一直珍藏着。

“今天,我们的主题是怀旧。”

他像进行仪式般,一边说着,一边把CD庄重地放进影碟机。印象里,每次放碟时,阿升都会说这句话。早在15岁的年月里,我们便早早地开始滥用怀旧这个词了。

升入异城的大学后,你会与18岁之前的友人分道扬镳;开始工作后,你会与整个学生时代的友人各奔东西。这可能是很多人没法儿避免的生离。

但在15岁那会儿,我们是不信这个的。年轻人总是不信邪,何况,阿升这样的年轻人在我们眼中,更是不平凡的。他有着在人群中一眼便能识出的帅气,身材高大,性格爽朗,人际广到让人咋舌,足以让大多数带着眼镜整日以教科书为伍不敢大声说话的同龄人感到自卑。

自卑能催生出很多情绪。对我来说,阿升说的话,做的事,都是真理。他说我一定会喜欢周杰伦,我就真的喜欢上了。《jay》那张专辑反复听了那么多遍,我真的就爱上了那首《反方向的钟》。

*

我15岁生日那天,阿升说,要送我一个故事。

他给了我一个奇怪的光盘。当这个光盘开始转动时,屏幕上出现了《星之声》几个字。这是新海诚的动画,短短二十四分钟。天知道他是从哪儿搞来的这玩意儿。

可就是这二十四分钟的动画,却催出了我的眼泪。我从未看过这样的故事,关于一对被宇宙拆散的恋人,两个人之间足足相差了8.6光年。巧的是,故事的男主角也叫阿升——就像一个被上天刻意安排的惊喜。

动画结束后,我的泪水几乎哽住了喉咙,让我连谢谢都说不出。

阿升哈哈大笑。

“真是傻。”他说,“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故事。”

是的,他甚至比我还了解我自己。他让我认识了很多诸如周杰伦新海诚这类我会喜欢的人,带我去了很多我会喜欢的地方。阿升是可以带来奇迹的。

他带我逃课翻墙,跳进了后操场被封闭的角落。那里有许多不知何人留下的奇异涂鸦,阿升指给墙角边一块石头说,那上面沾着他打群架时流的血。

他带我爬过这座城市数不清的楼顶。所有的一切都变小了,除了他。他点起烟,夕阳就燃烧在他身边。

他最喜欢带我去看火车。我们走过各种奇怪的小路,最后站在废弃的天桥上,火车就这样一列列从脚下呼啸而过。近在迟尺的危险距离,我们被风包围着。

每当火车开动时,他都毋庸置疑地告诉我说,我们属于更远的地方。

不要怕。我们都会到达。

于是,这些年来,我真的越走越远,却没能想到,反倒是阿升留了下来。他在这座小城里不甘心地长大,直到结婚,也没有再离开过了。

*

【三】

赴往阿升婚礼的路上,我收到了潇儿的短信。

“阿升是真的要结婚了,是吗?”她问。

我回答,是。

“那就……帮我转达对他的祝福吧。”

我安静地看着手机屏幕上浮现的这句话,心知潇儿并不在阿升的邀请名单之上。

*

潇儿是阿升曾经的女朋友,和阿升的身份类似,她曾是个小太妹。

高傲,跋扈,蛮横,却又脆弱,这让潇儿的身上聚集了一种极具威慑的魅力。那年我第一次见到潇儿的时候,正和阿升逃课躲在网吧包间里看毛片。激烈之处,不想潇儿大力推开了门,面无表情,几近冷漠地注视着阿升。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满是金庸大部头里的木婉清。

然后,这个风风火火的姑娘,就神一般地转进了我们的学校。不出一天,学校里满是阿升女友为了盯梢不惜转校的奇闻。面对越传越脏的流言,潇儿并未慌神,相反,她几乎是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愉悦地踏过众人的交头接耳,步伐轻盈地走向了阿升。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相拥,轻吻。

我站在一旁,站在参杂着惊讶、鄙夷、不屑的人群里,一瞬间想要高声喝彩。

*

自此,我和潇儿也渐渐熟悉了起来。由于晚放学后,我和潇儿反而顺路,阿升甚至将送女友回家的光荣任务交给了我。

于是,在每晚近二十分钟的步行中,潇儿的满腹心事,只道给了我听。

首先当然是关于阿升的感情。潇儿想知道在她来前,阿升到底跟多少姑娘有过暧昧关系。

面对这样的诘问,我立马声明,阿升同学的感情状况非常透明。

“阿升从来没跟我说过任何关于女孩子的话题。在你出现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偷偷在外面找了个女朋友呢!”

我站在原地,挺直腰板,庄重地向潇儿汇报。

潇儿愣愣地看着我,哭笑不得。

气氛一旦解除压抑,冷面的潇儿也亲和起来。我们开始闲聊,从周杰伦的音乐聊到动画,我问她是否看过新海诚的《星之声》,看到她摇头后,我兴奋地要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絮絮叨叨地,一直讲到我们走进潇儿的政府小区。

“谢谢你送我回家。”潇儿打断了我,在黑暗中向我微笑。

“啊,你不想听结局吗?”

“明晚再听吧。”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夜风的源头,“记得提醒我。”

我点点头,和她挥手道别,转身就忘了这件事。在那一刻,我身上突然冒起了冷汗。

我在想,这可怎么办,瞒也瞒不住啊。

*

阿升怎么可能没有跟其他姑娘暧昧过呢?他暗恋圣子这件事,几乎人尽皆知啊。

*

圣子是隔壁班的一个姑娘,高挑,优雅,平日总是安静地坐在教室里看书,跟太妹潇儿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阿升见到圣子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那天,他愣愣地看着圣子从他面前走过,指尖燃着的烟最后烧的只剩下了烟蒂。阿升认真地对我说,湘仔,那姑娘怎么长的那么像我初恋。

当时我只在电影里知道,成年男子是会被初恋困心的。我没想到15岁的少年也会。

面对圣子,阿升表现地格外收敛。他永远跟圣子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既能让她察觉,却又不至于厌烦。那种奇特的耐心,让我极度抓狂。

我不止一次询问过阿升,喜欢为什么不直接上?

往日爽朗的阿升在我面前难得地羞涩起来,支支吾吾。

后来我才知道,原因有二:

一是,他那时已经有了正牌女友潇儿了;

二是,所有笼罩在初恋水影之下的女孩,都让爱慕者心存敬畏。

*

纵使阿升对圣子尚未越过雷池,但敏感如潇儿,不可能无法知晓。我就算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赌咒发誓,也没办法让潇儿不起疑心。

那时的我后知后觉:人的情感,是和电波一样的东西,能在周围的空气里波动蔓延。别人对你的爱憎好恶、漠然与关注,都会变动波纹,不动声色地击入心房。女人,是能够感知这些的。从小就能。

以至于,当放学的铃声打响,阿升拉着潇儿走出校门,在周围说说笑笑的学生群中向我们挥手道别,夜色横曳在我们之间,让阿升最终消失在另一个路口时,潇儿突然哭了。她哭的如此急促,像是在我身边猝然坍塌的雕像。

我一时有些慌乱,刚想开口,潇儿伸出手阻止了我。

“别说话,求求你。让我单独呆一会儿。”

像是毋庸置疑的命令,我后退,一直退到对街的路灯下。路灯的光有些炫目,我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姑娘,半蹲着,一只手保持着阻止的动作,一手半掩着脸,颤抖哭泣。不时有路人骑着自行车路过了她。她依然哭泣着。

*

一周后,阿升被一群陌生混混袭击。那是在拥有涂鸦墙的后操场角落,我赶到时,那群人已经离开了,阿升浑身血污地躺在土地上,手里攥着那块曾沾有他血的石头。现在,它也沾上别人的血了。

我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声嘶力竭地呼喊求助。

阿升竟然笑了。

“别喊了,多丑。”他喘着粗气,额头破了个洞,血流进了他的脖子,“我能有多大事?废个胳膊我也要弄死那帮怂货!”

说完他就昏了过去。

然后,老师来过了,家长来过了,大人们你争我吵了一番,阿升被抬走。接下来几天都没有见过他的人影。最后,传来了他被勒令退学的消息。

*

这场突如其来的罹难,稍微想想,便能猜出因果。阿升出事的那天,我见了圣子,她依然安静地坐在教室里,看一本似乎永远都翻不完的书。

“阿升出事了。”我走上前,说。

“我知道。”

“你知道原因吗?”

“我也知道。”

她简短的回答让我没法儿宣泄愤怒。可就算愤怒,又能如何呢?这份愤怒根本没法儿侵犯她。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我们泾渭分明。

“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我颤声问。

圣子的目光在纸页上停下了。她合上书本,抬起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望向我。

“说到底,其实与我无关,不是吗?”

她的语气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心生咆哮,却发现,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和她一样镇静。

也罢也罢,难怪这会是阿升喜欢的女孩。我有些悲伤地回过头,离开了这充满魔障的教室。这女孩,是了不起的。

*

离开圣子后的这个夜晚,我在学校门口等到了潇儿。她和往常一样走向我,我们一起沉默地前进,踩过一座又一座路灯的倒影。

“你后悔吗?”我轻轻地问,不敢看她。

“我从不后悔。”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断了他的学业。”

“就凭他毁了我这段初恋。阿升,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

我们就这样平铺直叙地交谈,好像今天发生的只是一件日常趣闻。

“其实原本是想找那个女孩的麻烦的。”又走了几分钟,潇儿再次开了口,这次,她的语调有些抖动了,“可我见到了她后,突然觉得……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那个女孩让我感到说不出的自卑,让我心烦意乱。我伤害不了她。所以,我才喊了那帮人,把目标换成了阿升。”

“你说。”她继续看着我,“确实有人生来就高人一等,对吗?”

这问题我无法招架。我满脑子都是阿升躺在地上流血的画面。

“其实你应该恨我的。”潇儿突然笑了,“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不是吗?他的前程被我毁了。”

“我也没办法恨你。”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喜欢你。”我对潇儿说。

我的话音刚落,便后了悔。这份悔意甚至蒙蔽了我的视线,让我没办法看清潇儿的脸。许多年后,当我再次回想起这离奇的夜,会发现,这15岁的少年其实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去喜欢她。

他只是太孤独,太无助,太寻求依赖了。迫使人去靠近另一个人有很多原因,不一定就是爱。爱不是万能的。

可即便到了现在,我也没能解释清楚,那年的我,喜欢的到底是潇儿,还是阿升。

只有画面定格着。15岁的我第一次勇敢地走上前,拉住了那个女孩,然后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她。这是我兄弟的女人,最好兄弟的女人。我悲哀地想。越是悲哀,就抱地越紧。

*

【四】

阿升比我们所有人都更早地接触了社会。那时的肄业,让他迅速离开了留有我们的校园时代,前往了我没法儿想象的未知领域。他这一消失,就是好多年。

偶尔,我能零星地收到关于他的消息:去学了某项技术,有了某项工作,认识了某群人,又换了一份工作,又接触了另一群人。周而复始。

和阿升的见面也变得弥足珍贵,我们不在同一个城市,只有当我回到了故城时,才能通过电话,找到他的行踪。

*

夏至那天我因病回城,刚在自家小区内的诊所挂完针,阿升便骑着摩托出现在门口。

“病好了吗?好不容易回来,带你兜风。”他冲我点点头。

我扯掉手背上的白色布贴,便坐上了摩托。

他先带我去加油,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一定得加满油才能支撑往返的路。我没有细问那地方是哪里,就像从前那样。

阿升这样做,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于是我们就这样上了路,像是某部公路片电影一样,找准一个方向,便从城市驶往了郊外,最后路两边的房屋尽数退去,变成了荒草与土坡。

我们进入了由高大灌木围成的长径上,那些树木在远方弯成了一道道奇异的拱门。阿升开的速度很快,把风变得格外强劲。飞虫如同子弹般击打在我的脸颊,我低下头,额心抵在阿升的后背上。我们离城市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阿升突然停下来。风消失了。我抬起头,发现前方是一座巨大的湖。

“你不在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来这里。这是我能用它来到的,最远的地方。”

阿升说着,放下摩托,朝湖水前进。我跟了上去,最后和他一同坐在湖边由鹅卵石组成的栈道上。湖的另一端,就是我们所居住的城市楼群,灯火燃烧了一片。那么小,又那么亮眼。

“如果我早点发现这里,就可以提前几年带你来。这里比其他地方更能看到星星。”

那一瞬间我有些动容。我躺倒在鹅卵石上,看向清澈的夜空。阿升是对的。这里的星星比我这些年看到的加在一起还要多。

阿升是能带来奇迹的。我15岁的时候就已经心知肚明。

而现在的阿升呢,猛然一看除了身形胖了点,似乎并没有别的两样。他仍是那个单凭热血就可以猛驶数小时,只为带朋友看心仪风景的少年。

可阿升却说,他心情不好,就会在这里抽烟。不断不断抽烟,湖边丢满了烟蒂。

他开始零零散散地向我讲述工作与生活的种种不如意,讲述一个月前,他和朋友们在外面喝酒时,邻桌一人无端生事,拿酒瓶砸破了他朋友的头,两方开始厮打,来了警察,最后却是那受伤的朋友被拘进了局。原因很简单,那生事耍酒疯的人有关系。阿升努力了一个月,都没能把自己的朋友弄出来。

当然还有更多的,更多的不顺心。末了,他又点起了一根烟。

“你说。”阿升看着我,“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人生来就高人一等,对不对?”

我蓦地觉得这句话分外熟悉。可越是细想,越有一股难以解释的莫名伤感。

我想说,当然,对我来说,你就是那个高人一等的人。

可看着阿升望向湖边的神情,我觉得,我所能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沉默不语。

*

是啊,从15岁那年,一直到奔三的当下,我从未怀疑过阿升,从未对阿升失去信心。我从未想过,即使是阿升,也会有对未来胆怯的时候。他明明是那样与众不同的一个人。

现在,我看着阿升的侧脸在湖面的反光下时明时暗,惊觉一个可怖的事实。

这个事实是,其实我对阿升的敬仰,只是源于自私。在我最为迷茫最为懦弱的年岁,只有他站出来,告诉我,我该如何前进。我依然记得那天,我们躺在陨石上,他一边抽着烟,一边笑着说,喜欢音乐就大声唱,喜欢写作就大胆写。尤其是“作家是不需要文凭的”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更是支撑起我独自走过这么多年的希望信标。

所以,他的话是不能有错的。他如果错了,我的未来怎么办?

所以,小小的我,就暗自把自己全盘交付给了这个少年。他是在迷夜里坚守的渔火,领引未来的先驱者,可以引发一切奇迹的浩瀚宇宙。他怎能不负责任地倒下?

这些想法让我几近哽咽。

“你怎么了?”阿升察觉到我的异样,倒映着湖光的眼睛看向我。

“没……我只是觉得……好久没看到这些星星了。”

阿升点头。

于是我不再遮掩,枕着那些并不圆润的鹅卵石,自顾自地哭了出来。

*

在湖边的那个久违的夜晚,我们零星聊了很多话题,也提及了当年的圣子与潇儿。阿升与她们统统丢失了联络,不过,这些年他幸运地遇上了一个新的女孩。他告诉我,这个姑娘任性、矫情、身上有着与其他姑娘一样的臭毛病,美丽而平凡。但他很爱她。

而现在,他就要和这个美丽而平凡的姑娘,结婚了。

在阿升的婚礼前夜,我赶回故城,深夜无法入眠,又拿出电脑,重看了一遍《星之声》。时隔这么多年,新海诚的第一部作品的人设显得那样拙劣,画质也模糊不清。可到了最后结局,当15岁的美加子在8.6光年外的宇宙里危在旦夕,失去意识前最后抢着给男友阿升发了最后一条短信时,我还是真切地感到胸口受到了重击。

太久了,这条短讯孤独地在宇宙中穿行了8年,几乎与永远没什么两样了。等到美加子的短信终于被阿升接收时,阿升已经24岁了。

在那个落雪的冬天,24岁的阿升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迟疑地,震惊地,混杂着绝望与欣喜,打开了那条短信:

——“24岁的阿升你好,我是15岁的美加子。”

——“即使到了现在,我也想跟阿升一起,感受所有。”

主题曲《though the years and far away》猝不及防地响起,我都没发现自己噙满了泪。

*

Hello,little star.Are you doing fine?

Im lonely as everything in birth.

*

音乐蔓延在房间里,如同那晚的湖。我听着这恍若从过往穿刺而来的歌声,心里也默念着同样的话语:

24岁的阿升你好,我是15岁的湘仔。

即使到了现在,我也想跟你一起,感受所有。

*

【五】

阿升婚礼那天,我跟所有人一样,随了礼金,坐在被安排的席位上,等待吉时来临。阿升与他的女朋友——现在应该说妻子——一边忙着跟所有人问好,一边跟身后的工作人员商议待会婚礼的种种细节。

看得出,阿升很疲惫,但脸上的神情,是毋庸置疑的幸福。

婚礼由阿升的歌声开场,15岁那年,他的歌声就已经能俘获大多数女孩的心。

但今天,他唱的并不是周杰伦。在一生中最深刻的这天,他唱的是陶喆的《爱很简单》。

他的歌声引发了全场的掌声雷动,他在人群的呼声中,一边唱着,一边走上前,向另一端的新娘伸出手。

那种幸福感可以轻而易举地感动在场的任何人。礼花不断地在这对新人身边炸裂,彩绸与红心飘落漫天。上帝保佑,我默默地想,我们确实做错了太多的事,但请给我们宽恕。请一定要让阿升他们这一生平安顺利。

*

婚礼的最后,司仪站在舞台上,像是背书般,说着祝词。

他说,感谢大家莅临*升先生与**女士的婚礼。

他说,*升和大家一样,只是普通而平凡的一员。他与**女士,没有经历过什么跌宕起伏的故事,但相信,他们俩,一定会在平凡的岁月中,收获自己的幸福。

不是这样的。我坐在台下,在心内较劲儿地反驳。

不是这样的,阿升才不是普通而平凡的一员。他打小最厌恶的,就是成为平凡。

他是我过往时光的全部缩影,青春的伊始,以及最后的盛大落幕。

他让我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第一次见识了更大的世界。他让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我,我的性格,我的执着,我的卑微与伟大,皆由他铸成。

他是我最深刻的烙印,是我最炙热的情感,是我的挚友、心底的爱人,我唯一的神。

他才不是没有故事的人。

虽然说,我缺席了太久,没能走进阿升这些年的时光。但纵使没有我的存在,他的故事也存在着,一定也会发着光。

就和他本人一样,永远发着光。

*

傍晚,我坐上了火车,准备离开故城。火车开动前,我接到了阿升的电话,询问我为何不继续参加婚礼的晚宴。我解释说自己工作事宜太忙,实在不得以脱身。

“谢谢你能来。谢谢。”阿升最后说,“忙完这阵子,我就去找你。”

“谢谢你。”我用力回答。像是把这些年来重叠在一起所有谢谢一次说尽。

挂掉电话后,我抬起头,车厢顶消失不见了,我看见了熟悉的没有被高楼笼罩的夜空。

我看到了头顶的那座天桥,它早年被拆掉了,就跟曾经的“岛”一样,退回了人们的记忆中。可我看到的它,依然骨干结实,依然锈迹斑驳,似乎还可以斑驳更久。

而那两个15岁少年仍然站在那里,趴在前栏上,一个在抽烟,一个瞪大眼睛,认真地数着火车。

我碰上他的目光,他冲我咧嘴一笑。那一瞬间,我突然释怀了。

我突然明白,是自己太过固执了,总觉得社会上的世俗不配接近我们。是我不够相信阿升,不够相信自己。其实在经历过不堪与凡庸之后,我们还是能成为自己喜欢的样子。

我想,我能做到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做好准备和他们道别了。他们还那么年轻,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

于是我低下头,那一刹,听到了15岁的阿升正在那座天桥上,跟15岁的我说话。

他说,总有一天,我们都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他说,不要怕,我们终会到达。

*

是的,我们终会到达。

*

The End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