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马祁连山

(四)
(二)
到夏季牧场后,有两件必做的事,尚未忘记:
我们的帐篷是支在高山草甸上,草甸上既有积水,也有高山渗水,非常潮湿。为减少携带营具负担,各班都没拉支床用的板凳。
因此,为牧工身体健康,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都到山上砍山柳条子,铺在床板下面,以避潮湿。晚上睡觉时,床板下面柳条间,流过的泊泊山水声,夜夜似淡淡的摇篮曲,轻轻唤我们入眠。
我们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各班都在自己的帐篷旁,用大青盐粒,撒一个大大的圆圈,让马群舔食盐粒。
一是山里的牧草水分大,马儿在高山上采食,消耗盐分多,山牧必须多给马补盐。
二是山牧没有马厩,撒盐圈是为了给马儿,认定一个固定的家。让万一脱群的马,可以在走失后,自己寻回家。
小石壁是我从马场的区域图上,查出的地名,我一直以为称作小石碑。从区域图上看,我们到的应该是小石壁的分叉—东沟。
它是一东西走向的山谷,南侧就是甘、青两省的分界岭,山岩陡立,植被茂盛,翻过大坂就是青海的俄博地区;北侧是缓坡,以草甸为主,非常适合牧羊,先我们来此的已有数户藏民,他们的帐篷就扎驻在此放牧。
为了维系军民关系,保障民族和睦,连领导只让我们自己的马群,到东沟南侧采食,万不可越过祁连山的分水岭,到青海一侧,侵害藏民的利益。
当天傍晚,连领导就带我们全体牧工,都跟老牧工上山熟悉环境,并了解如何进行山牧,及保证人马安全,进行了山地牧马实地培训。
夏牧的人员,重新进行了分工:每班六人,每天白班俩人放牧,四人休息;夜班四人同牧,俩人休息。
山牧方式是:选好山坳,把马自一边赶入,任其环山采食青草,到另一边将它们堵回头,如此翻覆,只在此山坳中牧放。夜间四人值班,就是在山坳两头,各留两人挡马,减少人员夜间在山坡上大范围的活动,以确保牧工的人身安全。
(三)
在山牧中,我经历了两件极让人后怕的事,至今历历在目。
头件事是:山牧一周左右,我们三班初至的山坳,山草被马群采食将尽,我们重寻了一个新的山坳。白天看山坳地势,稍有些大意,没有看清坳顶有一条藏民走出的小径,可翻越大坂。
正巧赶上我的夜牧,那一夜连绵没断夜雨。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灌木丛的叶子上,沙沙地响。闹得也听不清山坳里马群的动静。
夜雨打湿了裸露的山岩、山草,即使脚上穿的防滑雨靴,也还是不拽灌木枝条,不敢迈步。只好帔着毡衣,绻缩在半山腰,耐心等待着天明。
凌晨天刚放亮,我们四人全傻了,山坳中不见一匹马,马群丢了。
我们四人分四个方向,分头去找马。我是当班的头,自然我的分工是坳顶。我牵着我的坐骥—小青马,一步一滑地爬到坳顶,才发现了那条可翻大坂的小径。
我爬到坳口,沿小径翻过大坂。此时,我就是翻过了祁连山的分水岭,也就是翻过了甘、青两省的分界岭。
那意味着,在海拔4500米的地方,我几步就从甘肃,走进了青海。
我望着眼前祁连山的南麓,青海一侧,是山势平缓的丘陵。可远远望见山下,一片民居,那可能是我曾坐车到过的,青海的俄博镇。
我的马群仍不见踪迹,心中不免发慌,是返回,还是向哪个方向继续找?
正在迟疑间,我的小青马,朝东仰脖嘶鸣了几声。
我立即感觉到,它可能感知到了自己同伴的去向。
我翻身上马,放松马缰,任由小青马朝东奔去。
仅翻过三道岗,就见岗底处有一大群马,在一个藏民帐篷左右,逍遥自在地进食着青草。
遥见马群中,有几匹熟悉的马儿,让我坦然了,我们的马群找到了。
我催小青马刚走近马群,几只藏獒狂叫着,朝我扑来。我见势不妙,急中生智,纵马迎着藏獒,直奔藏民帐篷而去。藏獒毫不避让,轮番向马背上的我扑蹿,几次差点叼住我的腿。
藏獒的狂吠,惊动了帐篷里的主人。见从帐篷里走出来一位藏族女人,我也骑着马儿,奔到她的身旁。
刘水生,俺的班副,武威人,与俺共度了近两年的牧马生涯。
此图为入选百位老牧长画册图片。
她厉声喝住群狗,我才从马背上下来,我的马鞍也滚到马肚子下边。是马肚带断了,见此,我一身冷汗:刚刚我要不是由于紧张,双腿夹紧马肚子,我肯定会跌落马下,非让藏獒群把我扯烂了不可。
藏族女人十分热情,把十分狼狈的我,让进了帐篷里,给我倒了碗奶茶,请我稍事休息。她把我的马鞍拖进帐篷,帮我用针线缝牢,并将马鞍在小青马背上放好勒紧。她才进帐篷坐在我对面,静静地望着我喝茶。
我判断她不会讲汉语,故喝完奶茶,没敢久留,就起身说了几声“谢谢”,就告辞了。
当我赶着马群,翻过山岗时,回头远远看见那位藏族女人,还定定地立在帐篷旁,望着我没有进帐篷。
再一件事,现在讲来,更是令我至今心惊肉跳,心有余悸:
祁连山里夏天夜间落雪,是常有的事。
那一夜,飘了通宵的雪花。到了清晨,我要收马群回营地,大概数了数马匹数,发现少了那几匹特尖滑的头马。
有个牧工指着坳顶的一头说:“在山顶呢。”我们抬头都看见了,那几匹让人淘神的马儿,走到坳顶三面绝壁处,可能是下不来了。
我吩咐其他人,先赶着大群马回营地交班,我一人上坳顶赶马。我带着我的小青马,朝坳顶爬去。
坳顶的雪,较坳底的雪大。坳顶覆盖着长长的冰草,长长的冰草,又覆盖着小雪。
夏天地气热,先落的雪花融化了,因后半夜天寒,又结成冰晶裹在冰草表面,踩在上面,不住打滑。临近坳顶,只有草、花,没有灌木,漫坡是一片湿渌渌,结着冰晶,盖着雪花的草地。
在离那几匹离群的马,还有十几米远处,一面的草坡的斜度,有50度以上;一面是几十米高的峭壁,仅有几道似山羊走成的,窄细的,裸露的小径。那宽度,看上去,根本容不下马蹄,更何况我穿的雨靴。
整面坡上,没有可抓拽的东西,也没有可落脚的裸岩。我望着那几匹不敢回走的畜生,真是无计可施了。
我只能横下心,骑着小青马过去,把它们赶回来。
我先下马,把马鞍扶正,紧了紧马肚带,才骑上小青马,朝那几匹“混蛋”马儿走去。
小青马很聪明,它很清楚我们的危险。
它非常警觉,每向前迈一步,待踩实后,才迈第二步。
我左侧是复雪附冰的陡斜草坡,右侧仅距十几公分远,就是那几十米深的峭壁。恐惧终于让我闭上了眼,我心中暗暗祈祷着:“小青马,小青马,粉身碎骨可不是咱俩的命,咱要活着回去,我好好待诚你。”
这十几米的距离,一匹马,楞是蹭了半个小时,我们才过去。我下了马,一顿鞭子,把那几匹“混蛋”,一通狠抽。
它们仿佛知道自己犯了错,个个夹着尾巴,赶忙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我骑着小青马,踩着它们的蹄迹,又蹭回来。
过后,望着那段坳顶,腿还在打颤,浑身冒冷汗。啥叫年青啊,搁现在,即使“炒鱿鱼”,咱也不干哪。

此图为刘复军,入选百位老牧长画册图片,为与俺交好的武威娃,性情开朗,说话诙谐。
用甘肃话讲:是个尕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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