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不是形式

○许石林

报上说，第58届世界小姐大赛北京分赛区主办方，日前在北京为部分参赛选手举行成人礼，仪式用的是简化了的“笄礼”，并提议“三崇”（崇尚自然、崇尚生命、崇尚大爱）“四德”（责任、健康、美丽、智慧）的女性成人新标准。（新华社记者陈建力）

必须赞美这个简化（其实是简陋）的女性“成人礼”，它毕竟在这个人的心智普遍不成熟、不愿意长大、拼命装嫩、梁文道所说的大学生孩童化的时代，提出了一个古老而崭新的概念：成人，并施之以礼仪。

说它古老，是因为中国古代一直有成熟的“成人礼”，是一个人脱离孩童、走向成人，脱离依赖，走向责任的成长程式，不算新鲜。至今在中国的一些乡村，还有这种“成人礼”礼仪文化的一丝余脉，以种种变异了的方式延续着一种古老的对人的成长规划，有的甚至具有某种宗教精神。说它新鲜，是因为中国的主流社会已经对它相当陌生了，陌生到无可名状的地步。

中国传统的农业社会共性和特征使然，男子的成人礼即“冠礼”比女性的成人礼“笄礼”要庄重得多，现在单是读文献的描述，思绪在文字所描述的“成人礼”上被牵引神游，就让人心生感动并向往之。经过了魏晋南北朝的战乱动荡，隋唐时期，礼仪已经有所松弛和荒废，经过更混乱五代的折腾，到了宋代，当大儒程朱们发现礼仪的重要时，他们痛心地感慨：没有成人礼，天下就永远没有成人了。于是着手恢复，犹如环保生态的恢复一样，逐步有了效果。现代许多地方的传统礼仪文化的遗存余脉，就是此次恢复之后的微弱延续。尽管如此，已经被不断打折简化的中国传统的“成人礼”其所饱含的文化价值和精神旨意，就足够为各个时代，培育一代代成熟的人。

所谓的礼，并不是空洞的道德呼喊，它必须“德辉于内”，“礼发诸外”，在这个宗旨下，它有具体的标准。它的每一项看似繁琐的仪式，成熟而不可取代，让你不忍简化，它的动作内涵寓意明确，不交叉浪费。比如，传统的成人礼，包含上面所说的“三崇”（崇尚自然、崇尚生命、崇尚大爱）“四德”（责任、健康、美丽、智慧）的内容，但你看看所谓崇尚自然、崇尚生命、崇尚大爱的说法，很抽象、不具体，怎么崇尚？如何崇尚？反正我是不明白，我看见自然、大爱、生命这种大词儿就犯迷糊。而所谓责任、健康、美丽、智慧，算得上是德，问题是没有具体到角色，没有具体到人该怎么办，说了等于没说，或者在这儿说了，在别处、用于别的事儿也可以这么说，就不够明确。所谓“三崇”“四德”，说得都是好话，但不是标准，只是意义。

当然，选美的组委会不是朝廷的礼部，这个“成人礼”只是选美的一个中间表演环节，是个“笄礼秀”而已，是个值得赞美的秀。上面说了，它的意义在于提出了一个被国人久违了的概念，要是参照古人的德、言、容、工制定新的女性成人标准就更到位了。

其实，对于成人礼，也不只是世界小姐大赛才有的，近些年有不少学校也举行所谓成人礼，搞集体的，类似毕业典礼的。但也普遍因为其形式太空洞宽泛，针对性太不强，所以，对参与者的影响不大。真正的成人礼，应该是以家庭为单位的，让一个少年在特意为他所设定的礼仪中完成个人成长的定位和角色升华。成人礼并不是与少年的成长经历无关的突然出现，一个人从出生到成人，他要为迎接这个成人礼准备许多属于成人礼前的修炼，迎接成人礼是个成长的过程，而不是走走形式，从成人礼这天才开始成长。成人礼是一个人脱离被思想哺乳的依赖，从此在成人的阶梯上，进德修能，走向一个有责任、有道德，能为他人承担义务的人，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毕业典礼。

由于缺乏当代成熟的成人礼仪范本，这里只能举文献中的例子，比如，古代要求男子成人礼（冠礼）上，三次庄重更换衣着，仪式之讲究，令人肃然。每一次更换衣冠，都有寓意，所谓“三加弥尊，加有成也。”另外，从问卜日期到被邀请主礼，对参加礼仪的每个人都有严格的要求，非德高望重者不行。想想，一个人自己要修炼到能够被邀请为一个少年主持成人礼，本身就说明自己为人的成功，城狐社鼠之徒，衣冠禽兽之辈，当然不具备如此资格，文化道德的高标准贯穿一个人的成长历程，与其说是逼压，更多的其实是褒奖。再比如，一个父亲，要想在孩子的成人礼上讲出几句像样的话，就要自己平时在思想和行为上修炼。现在的文化，盲目地强调消除代沟，代沟怎么能消除呢？没大没小，可能吗？过去的文化，就怕没有代沟，有代沟就表明长辈有资格有德行。

试想，有严格的成人礼推助一个人的成长，多少现代令人棘手的青少年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尴尬在于：现在连个完整的、既有传统又很现代的成人礼都设计不出来了。

2008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