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文学，还是被文学搞

                         ○许石林

    “文学是不值得深究的，但文学里的东西是很深的；文学的门槛是很低的，但好文学是不容易搞的。”——这是我几年前写的读书随笔中的一段话，现在反思这段话，我的观念还是没有改变，甚至更加觉得要想让文学更像文学、要真正想让文学服务于人、要真正想把文学当作事业并搞大搞好，就一定要让文学回到它应有的常识上去，即文学是最应该体现人之于世界、人之于生活及人之于自身的解放感、自由度的。就是说，那种认为文学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的文学才是文学的观念有问题；那种认为只有载道、只有载所谓崇高和悲壮、关怀等等的思想与情感的道的文学才是好文学的标准有毛病。我认为，是人搞文学，而不是人被文学搞。人生在世，工作生活、当官经商、务农打铁、挣钱养家，行有余力，搞搞文学，是很好的。

    在这个认识的基础上，我觉得文学界搞出任何新鲜的东西，比如评文学奖，设零元奖金这种事情等等，即使是作秀，也是很文学的，很值得观赏和谈论的。文学不这样弄弄花样儿，把这个功能让给别的东西是可惜的，不应该的。

    为什么要反对一个文学奖搞搞不同于以往的奖励形式呢?谁规定奖励只能这样，不能那样？多一种奖励形式不好吗？文学艺术弄这样的形式，才符合身份呢。

    现在的各行各业，都滋生了该行业的专门家，专门家们是靠专钻这个门吃饭的，也是靠把守这个门吃饭的。一个新手、新人要想吃这个行业的饭，必须先让专门家们吃好喝好、喝好吃好，要过一过专门家们的手，专门家们千方百计包装自己选中的被包装目标，其实是在包装专门家们自己的手指，使他们平常的肉手指，神秘莫测，想象中仿佛金手指，凡人经此金手指点化，让你身上永远有专门家们关怀的影子，让你永远对专门家们满怀感激或陪着小心，从而让专门家们在该行业里占山为王，分兵把手各个山口，身心安泰地抽该行业的水、拿该行业的回扣、收取该行业的过路费，直到永远。比如前不久，有所谓乐评家们摇头晃脑地，对经历艰苦挤进乐坛并迅速走红的歌手刀郎进行了品评、会诊，话语中鄙夷与酸味混杂，俨然一副乐坛把门儿者的神情姿态。那意思是，没经过我们乐坛专门家们的金手抚摸、没经过我们专门家们的指点与鼓吹，你为什么能红？你怎么能红？你凭啥能红？你这个红，红得多残酷哟！让乐评家们集体失语、缺席，就如同让乐评家们慌忙之中裤子没提好，露着白屁股蛋子，春光乍泄，尴尬难堪，不好意希（思）。

    现代社会很多行业，仔细想想，都是派生出来的与人类生活基本内容和需求无关的东西。这种新派生的东西，为了该行业整体的利益，往往把本行业搞得神神秘秘地，似乎里面水很深、很玄奥，其实这是一种筑高墙拉电网，关门自雄的把戏。比如电影行业，它利用人类先进的影像技术，把该行业搞得很神秘，好像电影对人有多重要似的，好像全人类没了电影就如同没了太阳一样。刚刚闭幕的“金马奖”颁奖典礼上，又有电影专门家深呼吸、大提气、深情无限地说了一句年年都能听到的废话：“我相信我们所有的电影人，都执着于自己的事业，我们不会放弃的！”台下照例掌声一片。这真是极其低劣的搞笑——你就是干这个的，不放弃是你的本分，电影是你不得不坚守的、不能放弃的、放弃就没有饭吃、没有好饭吃的，为什么要拿出来强调这个基本常识呢？农民开春了，对乡亲们深呼吸、大提气、深情无限地说：“我们对自己的土地和粮食要永不放弃！”这不是搞笑吗？再说，也没人逼你放弃呀。

    这些利用各种机会关门自雄，排斥异类的做法，都是打算让现有的东西去搞人，而不是让人去搞新东西。文学界那些说这不，说那不的专门家，都是有意无意让文学去搞人，而不是让人去搞文学。只有人去搞文学，才能生出新文学。文学史上最好的文学都是一代代有见识、有才情、肯努力的人搞出来的，被文学搞了的，文学史里一个也找不见。

                                          2004年12月5日于深圳市第二人民医院产科19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