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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咖啡馆开到了欧洲大陆，原则上并没有禁止女性进入。不过在欧洲人文启蒙运动掀起之前，咖啡馆的确是男人的天下，那里即便有过女人出没，也大多是为男人服务的女人。就拿欧洲咖啡馆文化的摇篮威尼斯来说，咖啡馆出现不久，就被称作“栗子店”，因为当地人对那些站街拉客的妓女有一个含蓄的别称，加“吃栗子者”。由此推理，咖啡店里的男人便是“栗子”了。

威尼斯作家果多尼（Carlo Goldoni，1707-1793）写过一出轻喜剧《可敬的美女》，可以说是对当时咖啡馆艳俗的客观写照。剧中的男主角是一位想赶时髦开咖啡馆的威尼斯商人，他的情妇点拨他说：一定要找些身材窈窕、活泼可爱的漂亮女孩来当店员。男人听了情妇的意见，不由自主地将咖啡馆开成了城内有名的“栗子店”……这个故事并非凭空杜撰。

不过，当时的威尼斯政府对赌博和卖淫严令禁止，因此按照当地的法律，开“栗子店”是违法的。政府一旦得到举报，就会立即出动“扫黄”，轻则罚款，重则封门，因此许多不像“弗罗里安”那样关系通天的小咖啡馆，用不了几个回合就投降了。威尼斯诗人乔尔吉欧·巴佛（Giorgio Baffo，1694-1768）本人，就是一个喜欢泡在咖啡馆里寻找艳遇的著名“栗子”，看到妓女们被从咖啡馆赶走，心里感到十分悲愤，于是写了首诗以表控诉：

天啊！这座城中著名的自由今日何在？

所有的咖啡馆变得空荡冷清，

怡心悦目的美人都消失无影。

天啊！生活怎么变得如此寂寥乏味？

但是，拦阻女士进咖啡馆的酷法，

终不会久长。

由于造访咖啡馆的贵族、名人和外来的游客越来越多，也常出现一两位颇有威望的贵妇，这样一来，将所有进咖啡馆的女人均视为“吃栗子者”的法令受到越来越激烈的抨击，所以没过多久，威尼斯政府调整政策，将“禁止女性进咖啡馆”的法律修改成“女性进咖啡馆必须要带面具”的管理规定。这样一来，至少对女人来说平等了，无论贵妇还是妓女，都可以不露真面目地自由进出男人的世界。贵妇可以大胆地偷情，妓女可以安全地卖俏，结果闹出不少让男人尴尬、甚至遭女人戏弄的喜剧故事。

到了初春的假面狂欢节，男人们终于得到了报复机会。他们也戴着面具，穿着戏装，作一些有违绅士身份的轻狂勾当。因此，咖啡馆从刚一出现的那天起，就成了威尼斯人浪漫的风月场。在日内瓦严格清教徒环境里长大的法国思想家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也曾在弗罗里安咖啡馆找过两次妓女。

1743年，31岁的卢梭在一位颇有关系的法国贵妇举荐下，在威尼斯的法国使馆谋到了一份秘书职位。他在威尼斯工作的八个月里，共为法国外交部和国防部提供了一百三十多条信息，并在他喜好玩乐的“老板”——时任法国驻威尼斯大使的康特·德蒙泰伯爵（Comte de Montaigu）的影响下，一度沉溺于威尼斯彩色的欲望生活。

由于身为外交官的卢梭不能与当地人有正式往来，因此“三十如狼”的年轻人只好在咖啡馆打猎，在那些他“一向非常反感的交际花”身上释放难耐的生理焦虑。后来，卢梭在影响深远的《忏悔录》中，坦白地记录了两次自己不洁的经历。

在第一次放纵后的几周内，卢梭陷入心理的恐惧，他担心自己染上性病，担心自己的心灵从此堕落。过了一段时间，卢梭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内心的恐惧逐渐化解。这时候，卢梭遇到了威尼斯美女——城中名妓吉莱塔（Giulietta），这次非但没有获得上一次的快感，反而在心理上严重受挫。对于性经历贫乏的卢梭来说，吉莱塔是个阅人无数的冷美人。卢梭回忆说：“我刚刚体会到她温柔的爱抚，就出于对失掉的担心，而迫不及待地想采摘果实。但是内心的烈火，却被涌流在脉管中的致命冷血所取代。我手脚战栗，头晕不适，因此我坐起来，竟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出于男人的自尊，卢梭故意用大男人的口气挑剔了吉莱塔的身材，结果反被美人奚落了一番。吉莱塔讥笑说：“嘿，可怜的孩子，你还是别碰女人，好好去学数学吧！”

这次心理上的挫折，使卢梭彻底放弃了寻花问柳的乐趣，开始对这个城市产生敌意，开始向往归隐生活，开始郁闷地抱怨说：“在威尼斯，有公务的繁忙，外交职位的尊贵，步步高升的得意；在巴黎，有上流社会的漩涡，灯红酒绿的享受，剧院光彩夺目，虚荣目迷五色；然而总是一想起我的丛林、清溪、踽踽独行，才令我神往，才使我心愁，才引起我的嗟叹与憧憬。这一切工作我所以能够强制自己去做，这一切雄心勃勃的计划所以时时鼓动我的热忱，其道理无非是让我有朝一日享受到这种逍遥乡野的乐趣；此刻我庆幸自己快要得到了。”

    没过多久，情绪烦躁的卢梭与蒙泰伯爵闹翻，收拾行李回了法国。现在让我们回头戏想，或许能作一个并不严肃的假设：假如没有卢梭在弗罗里安咖啡馆的寻欢受挫，或许威尼斯会增添一个卡萨诺瓦式的“情圣”，人类则可能少了一位严肃的思想家。真可以说是——败也咖啡，成也咖啡。

————以上摘自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的《咖啡馆里看欧洲（余泽民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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