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蓝月提出要离婚，黄老板不吱声，好一会才说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她没应声。他说你是要分钱吧？她还是不答理。他的嘴角动得很艰涩，牵出了个褶子，那不行。为什么不行？她终于说话了，你要守信用，当初我们有协约的。他说，你有什么证据要我守信用？我说了么？你拿东西来我看。他看着她似笑非笑。你等着，她就去卧室翻找。可是她什么也没找到。失望的她再一碰他的眼神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老狐狸。真是卑鄙。她的心在滴血。

不到一个月，黄老板就死了，死在卧室里一米八的豪华席梦思床上，突发心肌梗塞。

五十多的黄老板，父母早就去世了，也没有兄弟姊妹，血缘上稍稍有点关系的就是老家的两个堂侄儿，他们闻讯从外地乡下急急赶来。两个乡下汉子期期艾艾地问婶子他们叔是咋死的？蓝月两眼红肿，说，他有先天性心脏病，你们知道这这就是你叔这么晚才结婚的原因，他一直吃药的，死鬼当初娶我时还瞒了我……下面的话，做婶婶的也无须向侄子们说什么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抽屉里顺手拿出了两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递给他们，一人一个，说，这是你叔早就准备着要给你们的，一直没捞着回去，他就……。下面的话她不说了。两个侄子对看了几眼，再看着比他们还年轻的婶婶，泪水就啪嗒啪嗒地下来了，口中含混模糊地嚎几声“叔啊，叔啊——”的，很悲切。

在两个堂侄儿的帮持下，蓝月把黄老板的丧事办得很体面，据侄子说他们老家的规矩，死在外地的人是不能回家的，于是墓地就选在了城南的天花功德园，很豪华的花岗岩。两个侄子从电视报纸上也约略知道些这几年城市墓地的行情，悄声问婶子，这得花多少钱啊？八万。八万？婶子你对我叔是真的好呢，他老人家好福气哟……他们艳羡地看着蓝月。她很伤心的样子，大悲无声。

丧事才过后，张科长就来找蓝月了，眨巴着眼说，老黄这个厚道人，嗳——可怜啊！我们在一起是吃喝不分家的，这会儿说没就没了。她的脸随着面前男人的一声叹息，仿佛灌了口酒，说红就红了，说，老张啊大家都是明白人，点破了没什么意思的，老黄是先天性心脏病，又不是谁害了他——他两个侄子还说他爷爷就是得这个病走的，遗传！倒是我们家老黄走前是吃了你给他的那种药——我正想问问你呢，他一吃了怎么就停不下来的？一累这病就犯了，有进的气没出的气，口张得老大，真是吓死人了！你——张科长呼啦一下就赤脖红脸的了，那是他硬和我要的！他只图舒服，自作自受关，关我什么事的？我才不管呢。他很气愤，说着他就要走。她却一把抓住了他，说，老张其实你和老黄对我来说都不是外人，自己人怎么会冤枉自己人呢？你说是吧？蓝月觉得自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火烫烫的。张科长的脸色倒是和缓了下来。如今死鬼走了我还靠张大哥您多照应的，她说到这里就哽咽了。面前这个矮胖男人被她一声张大哥喊得也有些动心了，手不由自主地就搭到了她颤动的肩头上。她陡然一让，不知从那里抽出了一个大号信封，朝他面前一抻，说，这是给你的，他人走了一了百了，可我们活着的人不还得顾个情谊么？他看了一眼她，默默接过，说，你客气什么呢，有事要帮忙你就说，和他在一样。她轻声说谢谢，然后就垂下了眼帘。他很知趣，拍了拍她的肩头，就走了。

蓝月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过去的就这么过去了，活着的还要谋划将来，她调整了下心情，打了一个电话，给杨海。 

（六）

杨海对于这两三年来的蓝月几乎知之于无，顶多是通过《南城晚报》的寻人启事知道她还在寻他。他心里有怨恨更有过冲动，也不止一次地想她到底在这个城市干什么呢？为什么她有这么大的耐心寻他？凭着直觉他意识到也许有些东西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这一想他就松动了，便照自己保留下来的电话去找她，几次接通了他又赶忙挂下，一刹那间，他想到的是我这个四处找饭吃的打工崽有什么面目去见她？真的见到了她会如何看我？让她见我这落魄样子？是不是还要自讨没趣呢？……一想到这些他就像是被锐利的刺扎破了的轮胎，再也打不起精神了。直到那一天，他帮老板送完货后，独自喝了闷酒，借酒浇愁，就一时有了种颓废的冲动……他没想到她会在那种场合，而且还是老板娘。还需要问什么呢？再笨的人也会猜的出她这两年多来是怎么过的。虽然，认出她的瞬间，他觉得很羞辱，想逃。但后来在灯光昏暗的包间里所做的和所听到的，作为一个男人，让他把她的从前都一笔勾销了。他相信她，从菜花地里走出的女子仍然像油菜花那样热烈又纯厚，他从她的身体上能感受出来。

他说要带她走。她顿时就哭了，说你个死心汉子，没让我白等。可，可我还要处理点事情，完了就跟你走，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这回谁也别想阻拦。杨海也知道她这两年多来绝对不会过得这么简单的，肯定有许多故事。人在江湖，哪能当真。他咬紧牙关，默许。她流着泪狠命亲了他很多口，像小鸡啄米。

瞎七八糟地想了一整夜，翌日，杨海打电话给蓝月，说，公司派我到外地出差要一个多月的，这段时间我就不和你联系了。你事情处理好了就给我电话！蓝月听了没多说什么，只是“嗯嗯”了两声说“你要保重”。当时她的心里很乱，她在回味着店里一个小姐与另一个小姐说的话，有些色。那么大年纪的老头了，没想到吃了药后，像头老牛似的吼个没完，底下都软里吧唧了还拼命捣个不罢休！哈哈，你说为啥？他是心疼钱。可弄得怪难受的！唷，这种主啊，最犯嫌，真得累趴在身上，就吃苍蝇了。呸呸！你说是吧月姐？蓝月心神不定，浅浅笑了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