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逝的野菊花

（已发表于湖北荆门市文联2008年第二期《作家林》）

    那是多年前的事儿。村子前面的山坡上，有两间玲珑的小屋，每年花开时节，屋子的周围，尽是匝地的野花，红的、紫的、黄的……铺成一片。到了秋天，就只是一色的菊黄了，那漫坡灿烂的野菊，开得气势恢宏，香气馥郁，而那座小屋就浮在了花海上，润在了菊香里。

    小屋里住的是谁呢？男的身材欣长，白面书生模样；女的生得玲珑秀气，平常时候，眉目之间也总是漾着微笑。他们是下放来的知青，在村小教书，这座小屋是婚后大队里帮他们筑的爱巢。女的爱整洁爱花，不大的小屋里总是拾掇得干干净净，弥漫着花香。尤其是到了万千野菊怒放之时，那股浓浓的菊香，由屋外，从开启的窗户和大门里自由出入，闻起来格外的鲜灵、清新。

    偶尔,她也摘几束盛开的野菊，用水养在花瓶里,放在他们备课的案头和她梳妆的镜前。这时，她会由不住地召唤她的爱人“嗳，快来看哦！”年轻的丈夫立即放下手里的事儿，兴冲冲地跑过来与她并头看花。她说：“嗳，你看，它们像不像娃儿们的小脸。”“像，也像一个个小太阳。”

    男人看书时爱喝茶，最爱喝女人做的野菊花茶。巧手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做菊花茶，选花，采摘，蒸煮，晾晒，直到一杯热热的香气缭绕的野菊花茶放在男人的案头。男人连喝几口，含笑直夸“香，醒脑！真好喝！”女人被夸得近乎有些矜持，轻声说“你喜欢，那，那我以后就多做些给你喝”于是女人又多了一项事儿——做菊花茶。她不仅泡菊花茶给丈夫喝，而且每天都用一个带盖的小木桶盛满菊花茶，带给她的学生解渴。

    秋日的午后，阳光施洗过般的明丽、清亮，高空中洁净得没有一点儿杂质。书桌就在开启的窗前，男人坐在那儿悠闲地看着书，喝着妻子泡的菊花茶。他的妻子又像往常一样到屋外山坡上摘野菊花了。她摘菊花的地方，正好能远远地看见窗前的男人。一抬眼，男人便能远远地看见在山坡上花丛中的妻。她今天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粉白相间的格子衣裳，那是他送给她的，像只翩翩的蝴蝶，在金黄的野菊花丛中愉快地飞来飞去，动作是那么轻柔……女人抬头发现她的爱人正在深情地望着她，莞儿一笑，赶紧又收回目光，埋头摘花。男的埋头看书。

    好几页书看过去了，男人远眺窗外，她的妻正弯腰背对着这面，此时的夕阳横铺在天际，像那漫坡的野菊，一片灿烂的金黄。男的喝了一口茶，又继续看书。又是好几页翻过去了，光线已有些暗淡，他合上书本，远望窗外，暮蔼已笼罩在山坡上，菊花也黄的不那么灿烂了。他看不清妻子的身影，用力地闭了闭眼定定神。这才模模糊糊地看见，远远的山坡有一小簇粉色蜷在花丛中。他赶紧冲出屋子……一把抱起他的女人，环起的双臂使劲摇动怀中的女人，手拍她的面颊，大声喊“你怎么啦！怎么啦，俊芳！！”她的女人终于微张起无神的双目，口中嗫嚅“蛇，蛇……”他这才发现她裤管里的左腿已经乌黑。他抱紧女人，朝公社方向狂奔，脑中一片空白，空白……。十多里崎岖的山路，到了公社卫生所，天早已黑了。

    当那个赤脚医生告诉男人，她心脏早已不跳了。男人的两眼猛张，哈着嘴巴定格那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嘣”地跪在妻子的床边，木木的，很长时间，很长时间。“俊芳……”他的悲痛刹那间冲出喉头，那声音一次次地撞击着屋顶……

     男人把他的女人葬在了看他最后一眼的野菊丛中，他知道女人是不肯走出那漫坡的野菊花地和他的视野。那以后，男人每年都亲手采摘野菊花，蒸菊花，晾晒菊花。他泡的第一杯菊花茶，必定是送给他躺在菊花丛中的女人，然后他自己也泡一杯就坐在她的面前，和她一起品茶，说话……

    男人一直是一个人住着那座小屋。几次，他都可以回城，但他还是留在了这里。每天去给孩子们上课，他都会用妻留下的小木桶，盛上满满的菊花茶，从没间断过。

    冬天到了，男人的那座屋子里挂了很多画，都是开得十分烂漫的野菊花，那么动情的一大片。于是，在他们的屋里，一年四季都盛开着灼灼的野菊，那股馥郁醒脑的野菊香更是终年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