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栾树下的童年
文/ 串河平夫
前一段时间,和老同学仲林取得了联系,她希望我写一点关于童年时期的文字,以便唤起我们这代人对童年的回忆。也许是老了吧,回忆过去已经成为我们这代人见面后的主要话题。
其实,我也早就想把那段成长经历写出来,希望我们的孩子们知道,曾经有过一群天真的孩子,他们也像天底下所有孩子一样,有过各自烂漫的梦想。只因成长在特殊的环境和年代里,从而具备了特殊的个性特质。这群人就是他们的父辈们。但是,限于个人文字功底的不足,想写的事物又太多,所以我一直都无法完成这一愿望。现在仲林向我提出要求,并且希望近期内完成,这确实这让我感到为难。为了不让仲林老同学失望,我努力地对依旧残存的记忆进行了一番梳理,总算断断续续地拼凑出几段拙字。虽不成体统,倒也自我觉得开心满足。

人们常把养育自己成长的河叫母亲河,我的家乡也有一条河,因为它与许多池塘相连,所以名字就叫塘串河,世世代代生活在此的当地人习惯上都称它为塘连河,方言发音像是“淌拎火”。
千真万确,我的家乡有很多很多的池塘,那一洼洼的池塘里总是长满莲藕和菱角。小时候,我常去池水边玩耍,坐在柳树下嫩绿的草丛中,看着池塘上蜻蜓们欢快地在藕荷间飞舞,轻盈地点着水,悠然地落在粉色的荷花上或者翠绿的菱角叶上。在清澈碧绿的池水中,不时会有鱼儿游到水面,用它们好奇的眼睛看着河岸上的我,那呜呀呜呀大口吞水的样子仿佛是想对我倾述什么。当吐完几口气泡,得到了诉说完心中所有心思的快感后,它们就再次游入水下。每当此刻,我似乎也心领神会般地得到了满足。儿时曾经非常好奇地想,鱼儿们为什么整天地大口喝水,难道就不怕撑坏了肚子?如今每当想起那份天真和幼稚时,脸上还会隐隐约约泛起羞红。
那时在池塘边最让我开心的事情就是戏麻虾了。用来戏麻虾的诱饵是从池塘中捞起的螺丝,首先要把螺壳砸碎,再从草丛中揪出一根巴根草,将螺丝肉拴在巴根草细长茎秆的一端,然后没入水中,等待着麻虾游过来取食。因为池塘里的麻虾很多,不出两分钟就会有麻虾游过来,多时能有三四只麻虾围在螺丝肉的四周,用它们细长的鳌肢钳抢着螺丝肉。这时,我只需用手在水面上轻轻地拖动巴根草茎秆的另一端,麻虾们就会在水下跟着螺丝肉,游过来游过去,一刻也舍不得松开它们贪婪的鳌钳。其情景让人十分惬意。
记忆里的家乡永远是那样的美丽,美在它超脱心智的自然,美在它任意挥洒的天性。
如果说风景的美是大自然呈现给人们的一种祥和愉悦的印象,那么,曾经发生在串河边上的人物故事就少了几分洒脱之气,而是多了些许厚重的感觉。这种感觉时常会在人们的心中荡起另一番涟漪。也许,变幻莫测才是事物本来的真面目。

在塘串河东岸上有一条小街,它是一条用石子铺成的马路。小街真的很小,它长不过百米,宽仅十米左右,在短狭的马路两旁集中住着几十户人家,他们靠经营一些小买卖过活,如卖货郎、收破烂、修钢笔、补锅、修鞋等。小街虽小,倒也不孤独,紧挨小街东面还有一座方圆160多平方公里的大湖,她的名字叫白湖。
关于白湖这名字的来历,还有一段美丽的传说呢。话说在白湖的
北岸有一座山,叫冶父山,据传是春秋时期铸剑之父欧冶子铸剑的地方。有一天,一个被父母遗弃的丑陋而双目失明的孩子,他被一只老虎衔入洞中,老虎用自己的奶水喂养孩子,并用虎爪刨出泉水,治好了孩子的眼睛。孩子长大后当了和尚,在冶父山上建了一座寺庙,在此传经修道。他经常用一口大锅熬粥以济周围贫困的百姓。一次,和尚因太过疲劳,在熬粥时不慎一头栽倒,并将熬粥的锅打翻,锅中的粥一泻而出,顷刻化作一片白色的湖。虽然这只是神话,但在周围百姓的眼里,白湖千真万确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神赐之水。
小街因临湖而得利,也因湖水的阻挡而与世隔绝。这条既偏僻又冷清的小街原本上是不应该出名的,可它偏就热热闹闹地出了名。为啥?就因为它偏僻的地理位置和不发达的交通而被人看中了,在建国初期就被确定为中国第二大劳改监狱的所在地。于是在上世纪50年代初来了一群年轻的复员军人,他们在小街边上扎下营地,组织大批服刑人员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围湖造田运动。再于是他们在农场里生儿育女,然后就有了我们这群野小子疯丫头的懵懂经历或故事。

领:吆唠喂兹
众:嗨吆,吆~吆~吆嗬嗬,吆嗬嗬
领:齐把劲地抬起来呀
众:嗨吆
领:大家齐把劲呀
众:嗨吆
领:齐把劲地干啦
众:嗨吆…嗨吆…
吆~吆~吆嗬嗬
……
工地上,服刑人员那浑厚的劳动号子响彻大院。伴随着有节奏的夯歌声,听到的是那沉重的木夯砸向地面时发出的震天动地的哐哐声。
这就是我们小时候生长的环境,每天都能看到服刑人员劳动的场面。我们从小就被父母们告知千万不要犯罪,否则就会像外面工地上那群干活的犯人,白天辛苦地在工地上干活,晚上还要回到被铁栅栏封起来的牢房里接受教育。如果有人问我们这些孩子有什么特质,或许生长在特殊的监狱环境下而逐渐养成的行为个性,就是我们与众不同的地方。
人们常说言传不如身教,是的,那些服刑人员的犯罪经历不仅教育着我们这帮野孩子要懂得规矩,也在教育着我们的家长们。他们非常害怕我们进去,那样会让他们感到无比耻辱。因此在管教孩子时决不会心慈手软,亡羊补牢绝对不是他们的选项!我们也非常害怕进去,这可绝不仅仅是因为面子的事情,平日里已经受够了父母们用棍棒严厉管教的我们,可不想再进去受一辈子罪!我不清楚那时候社会上少年犯罪的比例是多少,至今在我众多的同学中因为犯罪进入监狱的没有几位。这就是我们,一群最怕当劳改的孩子。

小时候,家门前有棵大栾树(树名还是最近从仲林那里弄清楚),每当夏季来临时,树冠上就会开满一朵朵小黄花,将大栾树妆点得就像一张通体散发着清香的金色大伞,招引来无数的蝴蝶在花伞上飞舞,其景象煞是美丽。而当金色的花朵落去后,树冠上又会结满红色的元宝状的荚果,由此栾树也被称为摇钱树。那时我会经常爬上这棵大树,想象着自己能够生出一对翅膀,哪一天会像鸟儿一样从栾树上高高飞起,飞向那浩瀚未知的遥远世界。
关于栾树,据说它曾经是寺庙和庭院里经常被种植的树种。《礼记》中说“天子树松,诸侯柏,大夫栾,士杨”,因此栾树也被称为大夫树。当时农场机关的大院里只有两棵栾树,除了我家门前的这一棵外,另一棵恰巧就在仲林同学家的门前,小时候我还爬上去逮过蜻蜓捉过知了呢。
我始终对栾树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我出生在栾树下,家门前那棵大栾树见证了我所有的少儿时光。童年时,隔壁邻居家也姓李,他们家有一个与我同龄的男孩,大名叫李忠党,家里人都喊他二毛。二毛长得很俊秀,人也非常聪明。那时,我们每天一同去上学,放学后一起尽情地玩耍,摔元宝、滚铁环、抓蜻蜓、掏鸟窝,拿着铁锹四处挖知了。那时孩子们比较盛行玩一种黄泥炮的游戏,就是用泥巴捏成一个盘状物,把底部做的尽量薄,然后拿在手中对其哈口气,大声喊道:“黄泥炮,你不响我不要。”叭地一下扣在地上,谁的黄泥炮底部炸开的口子最大,谁就算赢了。当然了,我们也有比较高雅的活动,比如搭积木、做家家、陪着女孩子们跳皮筋踢毽子。最开心的还是听大哥哥、大姐姐们讲各种离奇的故事。最可气的是那帮大哥哥们常会编一些鬼故事来吓唬我们,害得我们晚上不敢独自出门。
1970年夏天,二毛家下放去了淮北。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二毛家临走的那天,农场派了很多大卡车,白天先去各个下放干部的家里搬家俱,等吃过晚饭后,一辆辆载着各家家俱的卡车都汇集到了机关大院的广场上。那天来送行的人非常多,邻里间依依不舍地握手、拥抱、相互道别。因为处于特殊的年代,在广场上高音喇叭奋进激昂的乐曲声中,大家虽然依依难舍离别之情,但不曾有人当众流泪。
或许如台湾广泛流传的一个神话中描写的那样,栾树可能真的有感召力。我们三个曾生长在栾树下的孩子中,仲林那年高考全校文科第一,至今一直没有停止笔耕,她的文字优美而充满智慧,读后让人感觉亲切豁亮。最让我们骄傲的当然是二毛,他后来在淮北也考上了大学。前些年,我从小学同学那里得知,李忠党现在在中科院合肥等离子所工作,已改名为李建刚,与我的名字就差一个字。前一段时间我又从电视新闻里得知,他领导的科研团队在超导托卡马克实验中取得了世界性的重大突破,其发明被称为“人造小太阳”。得知此消息后,我们都因他而感到无比自豪。

李建刚领导的超导托卡马克实验被称为“人造小太阳”
今天,我们虽然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并从事着不同的职业,但依旧保持着对生活的乐观,对事业的热忱,或许就是栾树在冥冥之中赋予了我们顽强向上的力量,且一生乐此不疲。
童年的经历已成记忆,不管那一段经历中有过多少离奇、曲折甚至悲伤和痛苦,如今回忆起来,常会让人痴痴沉醉。不因别的,就因曾经有过一份天真,有过一场烂漫的梦,更有那至今都不怀疑的真实感情。
如花意梦——赵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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