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照不亮生活

文、黯歆

我住在一条小马路里，楼下是单行线的窄条马路，像极了小说中充满浪漫气息的小巷。不过它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美好。这里是个药市，竖立着一排排矮脚小楼，每家牌匾都会写上“某某某医药器械公司”。每到白天，便会人声鼎沸，穿着白大褂的医者、路边等着拉活的三轮车师傅、夹着皮包来谈生意的大老板，还有如我这般每天在这片繁华中走过的过客。道路两旁枯萎的杨树上，叶子泛着淡黄等待凋落，秋蝉早就不知去向。马路上，偶有被竖起的井盖，却并不妨碍塞满着各色汽车。司机们猛力地按着刺耳的喇叭，配合着小贩儿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兀自奏响四季更迭的乐章。

再往前走，就到了巷子的出口。百米之遥，却更像是两个世界。没有了人来人往，也不见了被塞满汽车的马路，小贩儿们也都安静的翻着报纸或者闲聊。偶有两只流氓的小狗，发现你在看它后会报以“旺旺”的吼叫，而后逃开。有一个大的垃圾堆，可能是冬天来临的原因，或者我生病的问题，在旁走过也不会闻到刺鼻的味道。我脚下每走过一寸土地，都会产生与城市更近的想法。因为再往前走五十米，就到了四通八达的大马路。那里的公交站，有通往沈阳每一个地方的车在等候。

巷子的出口处，有家抻面馆。面馆不大，一米见方的桌子八九面，摆放整齐。白色的桌面上摆放着陈醋、辣椒、调料盒、餐巾纸和大蒜。门口旁边的位置，是一扇通透的落地窗户，坐在窗边，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世界。与大多数面馆一样，吧台就是一架橱柜，里面摆放着多种拌菜。旁边是厨房，厨房与外界是完全透明的，也有一扇透明的玻璃，能清楚地看到师傅们在里面是怎样进行操作的。

厨师共有三位，一位面食师傅，一位炒菜师傅，还有一位年轻的，是学徒工。前面忙活着点菜的也是三人，两个上了年纪的妇女，一个小姑娘。去的次数多了，与老板也熟络了许多，推门进屋的时候，她总会笑着和我打招呼。吃什么面，哪种小菜，是否需要汤勺，筷子是一次性的还是另一种，几瓣蒜，餐巾纸等等这些，都已经到了不需言语便会知晓的地步。面馆的生意不是很好，也有可能是我生物钟的问题，吃饭都不是在饭点儿，所以每次去并不会看到太多食客。没有人的饭店，也算是落一清净。

我的面不少，一份小碗的拉面，是用比二号碗稍大一些装着的。四块钱。面多，所以我会在面馆里多坐上那么一会儿。听他们操着南方口音的对话，自己再去猜一些似懂非懂的意思。

面馆老板是南方人，或许是江浙一带的。总之在他们自己人谈论问题的时候我是不大能听明白的。面馆老板是抻面师傅，也是前面收钱的一个妇女，他们是夫妻。有一个姑娘，今年六岁，上幼儿园。前面还有一个看模样也就十七八岁的女孩，是女老板的亲戚。饭店不忙的时候，小女孩会领着自己的妹妹出去逛街。店里的其他人则聚在一起，年轻的会拿出手机放上那么一两首类似《爱情买卖》类型烂大街的歌自娱自乐，旁边上了年纪的便会略带嘲讽的说一些诸如“总听这种歌，你想对象想疯了”的话。而每当这时，女老板便不会加入聊天。她一个人或去擦一擦桌子，或去拖一拖地，有时去收起姑娘仍在桌子上的书。一个人忙碌着。偶尔也会像我一样，耳朵不经意的就伸到聊天的范围中，对场面上的某句话也会轻声笑笑。她笑的很含蓄，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是不会知道她在笑的。

亲戚女孩不会出去太久，领着自己小妹妹逛一圈就会回来。偶有几次，我见到她领着小丫头蹦蹦跳跳回来的场面。小丫头每次回来手里都会拿着一些吃食，糖葫芦、烤冷面、香肠或者其他什么，但我从未见过女孩拿着什么。回来后，老板会去问一些譬如去哪干什么之类的问题，女孩都会一一作答。然后她便会去收拾卫生，接过女老板正在干的活接着忙碌。这时女老板则会去哄自己的小宝贝女儿。

这个时候，我会突发奇想的想去和女孩说一说话。尽管我并未见到她受过什么委屈，但我的感觉告诉我她可能过的并不快乐。她可能需要朋友，或者需要同龄人的生活。我不知道。女老板并没给过我坏印象，恰恰相反，我觉得她像极了我已逝的母亲。都是小饭店里的小老板，努力奋斗，给自己的孩子创造美好生活，帮助自己农村里的亲人走出那里。我的母亲也曾经在做小老板的时候从老家叫来过表姐帮忙打工。我曾经也是那个出去溜达一圈就会兴高采烈乐乐呵呵的小孩。这些都很像，很像我十年前或者再往前所经历的生活。可我会忍不住去想，那个女孩，她在十七八的时候出来打工是心甘情愿吗？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她想得到什么，她怎样看待未来，她的梦想是什么？我一遍一遍地想，甚至用这些问题反复拷问自己。我能想明白，可她能想明白吗？或许就会像我表姐一样，从偏僻的农村出来，到了一个城市，混上三五年后嫁人生子，然后照顾孩子，操劳每一个日出日落，过着一种安定却又毫无更迭的生活……

我的胡思乱想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吃完面，喝两口还算可口的面汤，付了帐，走出面馆。往家走，便又回到了文章开头的那个地方。可天黑了，那里没有忙碌的穿着白大褂的医者，没有在路边抽着烟等着拉活的三轮车师傅，更没有夹着皮包来谈生意的大老板，就剩下了一个个如我般的路人。看不见繁华如初，没有车水马龙，过往的司机也不会按下那刺耳又不纳闷的喇叭。夜色屏住了呼吸，贪婪索取着被尾气污染空气的忙碌，全都消失不见。女孩也会收拾好一切，安安静静的睡上一觉。路灯的照耀下，往前行走的每一个人，都耷拉着脑袋，像是一具具被生活所压迫成的干尸，走着，疲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