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苦 杏

(2015-01-19 12:03:29)
标签:

健康

娃崽

婆娘

婆姨

老鸦

苦 <wbr>杏

苦 

       孟黎明

 

这是一个发生在光绪三年的真实故事。

1877年深秋,天地大旱,三季无雨,寸草不生。苍黄混沌的天穹下,汾西广漠的荒垣开裂了一道道的裂缝,在毒辣的光照下升腾起一股接一股的灰黑色烟雾,山山岭岭沟沟壑壑中,树木光秃秃的被饿急红了眼的人们剥光了皮,裸露出白茬茬的肉皮,在强劲塑风中凄凉地发出呜呜的悲鸣声。

人们三五成群鱼贯结伴爬山涉滩四处在荒野寻找着能充饥的食物,白茫茫的大地上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有的人就开始刨树根吃树皮,树皮树根也吃完了,实在没办法就挖掘观音白土充饥,苟延一息之残喘,不数日间,泥性就在人们的肚子里发涨,继而腹破催肠,同归于尽。

柳树湾开始死人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有的人家就整户整户的灭门了。初时人们还身披孝装哭哭啼啼入殓死者,到后来就司空见惯了,每天都传来周围村子死人的噩耗,人们也就顾不得入殓死者了,就一如动物死了那样尸横遍野自生自灭。

于是那些恶臭炸黄硕大的苍蝇就嗡嗡嗡地成群成群在死者的尸体上吮吸着腐烂的肉血,饿极了的野狼就顺势扑食撕扯着一条胳膊或一条腿仓皇而遁饱餐美食。

村子里方圆十室九空,村庄破败的黄土窑洞上空不见了缕缕炊烟,到处一派荒凉凄凄惨惨,万户萧萧鬼唱歌的局面。

柳狗厮的院子里就阴风阵阵,狂风搅得风沙昏天黑地,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亡魂厉鬼的屈叫声,有旋风不时打着卷儿呼啸着烟雾般盘旋着跃上苍黄的九天。

柳狗厮枯黄焦黑的肌肤上布满一脸的愁云,他瞅着躺在破席片上奄奄一息眼睛凹陷菜色的婆姨,婆姨身旁那一对袭人乖巧嗷嗷待哺哭啼不止的女娃崽,柳狗厮就宛如滚油烧心,万剑穿心般难受。

昨天一大早,也是个苍黄昏暗的日子,柳狗厮就拄了对节木棍子颠着两条乏力的腿脚,想寻点能充饥的食物回来滋润一双女崽,可他瞪圆了两只眼,茫茫荒野还是找不到任何一点可充饥的食物。

柳狗厮沿着河道一直走到了狗儿坪村,他远远望见村边一伙人在那里汹涌地吵吵嚷嚷着,疯抢着一堆什么食物。柳狗厮眼前一亮,就奔跑上去打算抢一块回来。待他滚爬着奔到跟前时,那场景差点没把他看的恶心地大口大口地呕吐出来。

一群衣着破烂形容枯瘦如柴的人们,正在那里疯抢撕扯着吃一具腐烂的尸体,那尸体已发出恶臭味,但饿极了的人们却顾不得那些,他们的手爪下巴血淋淋的骇人,扯上一块肉就匆忙地填进嘴里,唯恐别人扑上来抢掉,为了争一块人肉,撕打的头破血流,抢到肉的人却在那里大口大口吃得津津有味。

柳狗厮立时干呕着吐下一堆污秽。从茫茫惊魂未定中转头怆慌往家里飞也似跑去。

回到家里柳狗厮依然还处在惊恐之中,一想起那罕见的恐怖场景,柳狗厮就不由大口大口又干呕起来。

这时依旧躺在炕上的婆姨,有气无力地看着男人两手空空地回来就绝望地说:“他爹,又没弄下甚吃的东西?”说着瞅着身旁已哭不出声的一对娃崽,泪蛋蛋就像羊粪蛋那样扑落扑落滚下来。

柳狗厮揪着炸黄蓬蒿似的头发长叹一声:“唉,还到哪里寻吃的啦,赤地千里一片干净,村子里都开始人吃人啦。”接着柳狗厮就把他外出碰到的情景告诉了婆姨环环。

婆娘环环别过头两个枯眶中泪珠儿就汪汪地溢了出来。

和和美美一双娃崽,见天就靠一点水维系生命,娃门眼见的皮包骨头,瘦的一团皮了,一双小嘴唇干枯紫青,哼哼唧唧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连蹬腿的劲儿都没有了。柳狗厮看着娃崽的惨样,就心疼的鼻酸喉哽老思谋着想哭。

婆姨就环环蚊子似的声音哀求说:“他爹,你再出去寻个法子吧,就是人肉也给咱寻点回来,总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娃崽丢了命哩。”

柳狗厮一听婆姨说起人肉,就又禁不住恶心的嗨嗨地大声呕吐起来。

天穹依旧是苍黄灰暗混混沌沌的,寒风依旧是发出尖历的悲鸣声,柳狗厮就又颠扑着两条乏力的腿脚骨踏上了寻找食物的路途。

柳树沟驻落在半山腰的悬崖上,要出村子需经过九曲十八弯的花花肠子般的小路,柳狗厮就拄着棍子往一道道的山下走,他的身后就裸露出一道一道弯弯曲曲的的肠子来。

快走到沟底狗尾巴山嘴时,柳狗厮就听得见一对黑老鸦发出“阿、阿,阿”瘆人的声音,那声音在寂静的山谷涧异常悲鸣刺耳。

柳狗厮抬头望去,就蓦然见一株苍天般光秃秃的大槐树枯枝上,直挺挺站着两只黑老鸦炸着乌黑的翅膀疯狂地吼叫着。那对畜生一见他就掀开大翅,盘旋在高空中向他俯冲而来。

柳狗厮即刻意识到那对畜生是取他性命来的,这畜生也像人一样抵御不了极度的饥饿,开始向人类展开了凌厉的攻势。

但见两只黑老鸦扑棱棱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东忽西在他眼前来回搏击着,时刻觑准机会想要制胜他,柳狗厮突然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恐怖袭击了他。他立时慌神了,但人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在这时候必须拿出百倍的勇气来面对死神的挑战。

黑老鸦在狂风中扇动着大翅劲风挟裹着黄土风沙迷漫的他睁不开眼,稍有一点儿疏忽就有可能被啄死挖伤的危险。柳狗厮立时性起举起棍子在空中狂舞招架。两只黑老鸭就忽远忽近同他飘曳周旋起来。这样搏击了大约半个多时辰后,柳狗厮渐渐感觉力气不支。

一只黑老鸦趁他乏力时突然越到他的头顶深深第啄了一口肉,然后箭一般煽动着翅膀穿上了浩瀚的天际,而另一只黑老鸦更是凶猛地阿阿叫唤着冲他的面部疾驰飞来,意在啄瞎他的眼睛。

柳狗厮这时再也顾不及钻心般的疼痛和面颊淌下的滴滴鲜血了。他奋不顾身一把拽住了黑老鸦的利爪,那畜生却扑打着强劲的翅膀与他搏击着,把他的手和胳膊挖了许多道血痕,柳狗厮就猛地把黑老鸦掀翻在地砸了起来。直到那黑老鸦悲鸣地发出阿阿声奄奄一息而止。

这时飞穿上苍黄灰色云层的那只黑老鸦目睹同伴的遭遇后,就从茫茫高空俯冲下来张开两扇翅膀发出阿阿的呼叫声。但这畜生却警惕地同柳狗厮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样悲鸣了好长时间后,就绝望地翻飞着翅膀,又箭一般穿上灰褐色的云层瞬间逃遁的无影无踪。

柳狗厮终于舒缓了一口气,尽管刚才的一场险象环生的与黑老鸦大战累的他筋疲力尽,但他内心还是一阵窃喜的,他终于获取了娃崽的一顿饱餐,柳狗厮一时两腿骨就凭添了力道,想着尽快回家给娃崽们炖了汤肉吃。

柳狗厮把黑老鸦藏到破烂的衣襟内,回头瞅瞅荒野四周远近没有人影,就撒开两腿慌不择路往家里急急赶去。

鲜血从他头顶往下汩汩地流淌着,柳狗厮走过的羊肠小道就留驻了一滴一滴的血迹,宛如盛开在山野乡间小道上的朵朵鲜艳的玫瑰花在那里抢人眼球。

柳狗厮踉踉跄跄地喘着粗气爬上坡,推开木栅栏门回了屋,见婆姨环环还在炕头呼呼昏睡着,就凑前推了一把婆姨,然后惊喜地从衣襟内掏出那只还残留有余热的黑老鸦冲婆姨惊喜地说:“娃他娘,快醒醒,快醒醒,有了,有了,这下娃崽们不用再挨饿了。”

婆姨金环凹陷的眼睛内陡然闪出一丝光泽,不知怎么就一下子来了精神,一咕噜从炕上爬起来,伸出干枯的手一把拽过了柳狗厮手中的黑老鸦,仿如捞到了一颗救命稻草。干枯苍白嘴唇里不住的嚷嚷道:“娃崽有救了,娃崽有救了。”

俄倾,婆姨金环突然发现柳狗厮头顶流淌着殷红的血迹,就急呼呼地问柳狗厮遭遇了甚?

柳狗厮就把与两只黑老鸦搏斗的事告诉了她,婆姨环环听后直嚷嚷险呐,险呐,说着顺势在炕头扯了块破布条急忙给柳狗厮包扎,柳狗厮就递过头,婆姨就看到那稀疏的头发缝间,生生地被黑老鸦啄了枣大的一个血洞。婆姨就心疼的两眼生泪,就忙着小心给他包扎起来。

柳狗厮见婆姨心疼他的样子,就不住地说不打紧,不打紧。黝黑的脸膛上却呈现出了罕见的苦涩的神情。

婆姨环环赤溜下了炕,就忙碌着生火沸水拔乌鸦毛,张闹着给娃崽们熬汤肉,屋子里很快就弥漫充溢出诱人的香味来。

汤肉煮停当后,婆姨环环就一勺一勺地喂起了两个娃崽,娃崽们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美餐,苍白如纸娇嫩的脸盘上就渐渐红润起来,看到一对娃崽的贪食相,婆姨环环不由别过头酸心结肠地掩泣起来。

翌日,少得可怜的汤肉吃完后,两个娃崽就又在饥饿中嚎啕哭啼起来。娃崽的声声刺耳的哭声,都犹如利箭穿心。大人怎么也好说,饿得实在不行了,就往嘴巴里塞块观音泥土充饥,可娃崽们这么娇嫩又怎吃得观音泥土呢?

柳狗厮两口子巴巴地瞅着一对娃崽干着急没办法。

无奈柳狗厮就又踏上了漫漫寻找食物的路途。

下了沟出了狗尾巴山嘴的时候,他碰见了村里的柳来驹,柳来驹一家八口人就死的剩下他一个人了。柳来驹面色浮肿黑膝着一副阴沉沉的面孔,浑身乏力地在黄土乡道上虚无缥缈地徘徊着。柳狗厮清楚那都是狗日的观音泥土日弄人哩。

柳来驹说:“狗厮,你干甚去?”

柳狗厮说:“能干甚,还不和你一样到处寻食物哩,这大旱年月的能作甚。”

寒风中,两个人就各自将双手插进破烂的袖套内,苦笑着相互无奈地摇了摇头往前走。

走了一段曲折的弯路,柳来驹就转过头兴奋地冲柳狗厮说:“狗厮,我带你到一个好去处,就在二十里外的掌马坪村的泊池地那里,有人肉吃哩。”

柳狗厮一听说人肉,就又条件反射似的不住干呕起来。可他耳畔突然又想起了婆姨环环的话,就是人肉也比甚都没有强哩,想着他就又强打起精神对柳来驹说:“好,那咱俩就去弄点人肉吃。”

柳来驹进一步冲柳狗厮说:“掌马坪泊池地那里有一个石窑洞,我听说那里支一口大铁锅,柴禾棒煨着通天大火,人肉在铁锅里煮沸的突突的一股劲响,荒野里四处都飘逸着人肉的香味,饥饿的人们闻到香味后,就都汹涌地云集到那里吃肉去了。”

柳狗厮说:“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说有这等事哩,唉,要不是这大灾荒年的,人肉怎么能吃呢?实在是没办法的没办法呀。”柳狗厮苦笑着摇摇头说。

柳来驹说:“天地这么大,却光秃秃的找不到任何丁点儿能吃的食物,日他娘你说怪不怪,村子里天天都在死人哩,还不是能活几天哩,活一日算一日吧,谁让咱生不逢时哩。”柳来驹愁眉苦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柳狗厮可不敢这么想,他柳来驹一人吃饱全家无忧,可自己就不同了,家里有婆姨,有一对娃崽三张口等他活命哩,他得格外精意哩。

两人说话时不知不觉间就快到了掌马坪村,柳来驹说的果然没错,打老远就闻到一股人肉香味远远弥漫在空气中飘逸过来。

柳来驹这时已顾不得了慢条斯理的柳狗厮,他极度地饿坏了,他撇开脚丫子就没命往泊地那地方泼了命地跑去。

这时,突然柳狗厮眼前刮来一股龙卷风,顿时那风刮的天旋地转,狂沙瞬间扑进了柳狗厮的双眼里,待龙卷风过后,他已不见了柳来驹的踪影,柳狗厮心理就直有点埋怨柳来驹这人不够意思。

柳狗厮就加快脚步也往人肉香的地方逼近,他渐渐看到干涸的青石泊池上方的一眼破石窑洞内,一股股热气弥漫升腾,愈往近走愈能听到忽哒哒滚烫的响声,那人肉香的气味诱的人不得不吸铁石魔幻般把人袭击了去。

柳狗厮看到柳来驹从泊池边爬到石窑洞内,大手伸进铁锅抓住一块热气腾腾的人胳膊猛嚼起来,这时突然听到一声惨叫,柳狗厮就看到从石窑洞后出来两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彪悍,一扑上前把柳来驹生生地摁在了忽哒哒的煮肉锅里,柳来驹惨叫着扑腾了几下子,就悄无声息了。

柳狗厮目睹这一惨景,霎时魂都骇的没了,他没命地沿着往返的山路落荒逃去。

柳狗厮一气跑出十多里山路,仍然惊魂未定急急如惊弓之鸟,快到进柳树湾的狗尾巴山嘴时,柳狗厮才停下步子喘了半天气。他寻思着是否回家,但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母女三人一幅奄奄一息旳饥荒图, 柳狗厮就打定了暂不回家沿路继续寻找食物的注意。

时令进入深秋,光秃秃的荒野塑风一阵紧似一阵,整个天宇昏昏浊浊凄凄惨惨,有狂沙不时扑面而来,干燥的空气中就不时在耳畔传来狂风刺耳的呼啸声,开裂的的天地上除了风沙还是风沙,一股接一股的龙卷风乌烟似的卷起浩大的天柱,呜呜旋转着直上青天。

柳狗厮浑身打着哆嗦悲痛万分,他真想寻了短见了缺残身,他堂堂五尺男儿仅养活不了婆娘娃崽,他感到无比羞愧,但他哭天抹泪在 那 种大灾荒又有甚办法呢?

柳狗厮身处荒沟野壑渠道的夹缝中,前不见来者、后不见古人,柳狗厮就悲切切时时有一种欲哭的感觉,可一想到家里还有母女三人眼巴巴等他回来充饥,柳狗厮生的念头就又站了上风,唉,不管怎么说,只要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有一线希望就得挣扎着活下去哩。

柳狗厮这时眼前又浮现出了柳来驹那活活惨死的情景,柳狗厮就浑身哆嗦打着寒颤,头发根就在寒风中惊吓的根根直立,仿如铁丝般坚硬,面容就如死灰,他至今仍心有余悸哩。

山谷畔的悬崖上又传来几声男男女女凄惨的 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如泣 如诉,如呜如咽,柳狗厮清楚那又不知是谁家死人了。唉,这样的事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唉,这日子还如何过得下去啊,柳狗厮拖着两条沉重宛如灌满铅的双脚,硬是无勇气面对这残酷的现实走下去这漫长煎熬的人生路。

转眼间,柳狗厮来到了狗儿坪村,他看到一群衣着褴褛的难民手提饭盒,叽叽喳喳吵吵嚷嚷峰拥往前疾驰着,柳狗厮顿时来了希望。

他匆忙跑上前拽住一个难民说:“你们这是去哪里呀”?那个头戴帖帽面呈菜色上嘴唇淌着浓黄鼻涕的中年汉子说:“我们这是进县城哩,听说县太爷于钟德在县衙设了养饥大院,去讨一碗粥喝哩。”柳狗厮听到有这样的好事,就随了熙熙攘攘的难民队伍向县城走去。

等他们饥肠辘辘进了县府大院时,这里哪还有什么养饥大院呢,院子里冷冷清清萧条冷落,这时有人对他们说,前些日子倒是设立了养饥大院,可来讨饭的人很多,官府的粮仓里也空了,灾民们也就没了希望。

柳狗厮还听到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县太爷于钟德不忍饥民挨饿,等不到皇差赈银不忍看饥民们一个个饿死就悬梁自尽了。孩子老婆也在饥饿中先后死亡了。

柳狗厮就更感到了绝望,柳狗厮觉得这位青天大老爷真是公正廉明爱民如子,只是死的太可惜了。心下不免就产生了恻隐之心。

县城跑了一趟算是白跑了,不但寻不到任何食物,还搭了这么多脚功,又听到这样不幸的消息,柳狗厮的心情灰色沉重极了。

不管怎么说,回去也是白搭,倒还不如再走走看是否能寻点食物,柳狗厮抱着这种希望就又出了县城往沿途周边的村子里碰希望了。

走到周口村时,他见又一伙难民熙熙攘攘的往村里赶去,他就跟着人群进入周口村。

在周口村的许家高大门楼前,云集了黑压压一大群人,人人手中端着瓷碗排成足足一里长队伍等候着施粥,柳狗厮就夹在了拥挤的人群中,一直排到天色黑漆下来时,才到了许家大门口,那大门上拆开一个仅能容一粥碗进去的口,院子里搭着草棚子,支几口大铁锅,有人在里面忙忙碌碌熬粥,难民们就把碗纷纷伸进去,院子里的人给舀上一碗稀粥递出来,拿到稀粥的人欣喜若狂急急离开,后面的人就紧紧靠上去再把碗递进去等待施粥。

说是施粥倒不如说是稀米汤,寡寡凉凉的清澈见底看不到几颗米粒,柳狗厮接了一碗慌忙倒进随身提的铝盒内,他试图再插进人群来一碗,后面的人就发出了抗议,走罢,走罢,弄一碗就不可以了,我们到现在嘴唇都还没粘一粒米哩,柳狗厮就乖乖出了人群灰惺惺地走了,就这他还是满心欢喜的,他想着回去后和和美美总算能嚷点牙缝了。

就在他要离开时,忽然听见人群中有人说,省巡抚曾国荃着皇差驼了几驼赈灾银子来到汾西县衙,皇差见县衙太爷一家都饿死了,没办法回去交差,就把银两统统卸给周口村许家大户许善人,让他画押盖印收了银两赈灾,许家就用这些银两抵作库房积存的一点陈粮赈起灾来。

柳狗厮听后好生感动,心里直念叨许善人的确是个大好人。

跌跌撞撞摸黑走了三十多里曲曲折折的山路,柳狗厮总算是回了家,吱呀拉开门摸着黑点亮小煤油灯,就吆喝娃她娘,吆喝几声不见应声,柳狗厮就上前推了推婆娘,却早已直梗梗死了个停当。可一只手却还死死搭在 两个娃崽的身上。

柳狗厮赶忙摸了一下娃崽的鼻息,仍存有一丝游气。柳狗厮万分悲痛,但他还能分得清救活命要紧,他赶忙温了那点米汤,给两个娃崽灌进口里,娃崽喝了米汤后,扔两手死死地揪住柳狗厮的衣襟嚎啕着要喝,柳狗厮却木愣愣地盯着一双娃崽,眼眶枯涩的涌不出一滴泪珠来。

晚上狂风更大了,空旷的荒野中,不时传来饥饿的狼群闪着宝石绿的眼睛,嗥嗥的仰头望着苍穹悲呼着,这些畜生们在荒山遍野四处奔扑着,屌着长长的灰褐色尾巴,伸着长长的舌头,嗅着能吞噬的食物和发现追踪着新的猎物。

柳狗厮闷坐着想婆娘既然死了,还是入土为安的好,于是他含悲找了一块破席片,把婆娘僵硬的尸体抱起放在席片上,然后又找了几件在他认为虽破旧但还鲜靓的衣服给婆娘穿上,就紧紧的把婆娘用绳索捆绑起来扛在肩上,回头看了看一对睡熟的娃崽,便迈着沉重的步子出了门,一只手把门关搭住,在院子里的东旮旯角拿了一把厥头,打算把婆娘埋在南山湾自家的祖坟里。

柳狗厮边走边想在这样一个罕见的灾荒年景,能把婆娘体体面面安葬了,他也算尽了男人最大的责任,这时候他是呼天不应,喊地不灵啊!

柳狗厮艰难地扛着婆娘绕过两道山梁终于来到了垣面上的南山湾,他本意想让婆娘在家呆上几日再安葬,他心下实在不舍哩,毕竟同他卿卿我我相处了十多年,就是块石头也会捂热撞出火花的,唉,可人死了留在家里还有什么意思呢?再说两个娃崽还小,家里放着个死人担心吓着娃崽。柳狗厮心里实在割舍不下婆娘,他心里隐隐地疼痛着哩。

山上的风更凶猛了,一湾冷月悬挂在凄凄凉凉深遂的灰蒙蒙的天幕上,耀的荒野混混沌沌朦朦胧胧的,柳狗厮借着冷月的光照,拿起镢头吭哧吭哧狠命的刨着坟坑,他想一定要把婆娘埋的深深的,不然那些饿急了的狼总会嗅出人的气味来,要是把婆娘的坟冢挖开叼走尸体那就更惨了。

这时,空旷的荒野中又传来几声狼的凄厉的嚎叫声,惊得柳狗厮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那坟已挖了有一丈深许,柳狗厮却还嫌不深就又继续往深里刨,到他觉得挖得差不多时,他就蹲下身子挖墓穴的斜口,他要把婆娘安葬的舒舒服服的,这也是他一生当中的能为婆娘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他说甚也得尽这个力哩。

坟地边的柏树枯树枝上,一对猫头鹰在寒风中瞪着贼亮骇人的眼睛发出渗人的呜呜声,这畜生嗅觉异常灵敏,柳狗厮唯恐啄了婆娘的尸体,他不能让婆娘临死还落的死无完肤,柳狗厮想着就停止了挖穴,他一纵生跳出墓穴,仰头望那一对猫头鹰还在枯枝上悲鸣,他又低头看了看墓堆前横躺着的婆娘的尸体还完好如初,惊慌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他顺势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箭一般一道弧线抛向柏树上的猫头鹰,那一对猫头鹰瞬间扑闪着硕大的翅膀呜呜叫着飞向远方。

柳狗厮安葬完婆娘,就爬在坟堆双手抓住两把黄土,呜呜地撕心裂肺嚎啕大哭起来。

吆么半夜时分,柳狗厮才悲切切一走三回头牵挂着坟堆里的婆娘,忧伤地迈着沉重的步履回了家。

他刚跨进院子的大门,就听到一对娃崽饥饿的哭喊声,直搅得他毛毛乱乱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唉,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呀!

现在,柳狗厮已累得筋疲力尽饥肠辘辘,眼里直冒金花,他高大的身躯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可能,但他看着一对可怜娇嫩饥饿的娃崽,他还是强忍着一只手托住墙壁努力着不让自己倒下去,他要是倒下去这个家就彻底毁了。

屋子里除了破箱乱瓦罐,什么能吃的东西都没有了。柳狗厮多想能在窑里寻找到一只耗子让娃崽充饥,可哪里还能见得到耗子的踪影,耗子也饥饿的消失殆尽了。

柳狗厮思想着就差点倒下去,跑了一天的路程连惊带吓至今米粒未沾一滴,柳狗厮饿的前心贴到后心,他硬是撑着摇摇欲坠的躯体出了门,在院子里的墙头搬了一块黄土塞进嘴里艰难地吞咽下去,才觉得多少有点儿精气神。

柳狗厮返回屋,在水缸底舀了半碗水烧热,含泪给两个娃崽灌下去时,娃崽却饥饿的连喝水都十分困难了。

柳狗厮就说:“和和,美美,你两崽就将就点活命吧,爹实在是无能为力了.”说着就哽咽起来。

柳狗厮停止了喂娃崽,一只手就拍拍的 扇起了自己的嘴巴, 那 苍白蜡黄的脸上就出现了几道亮亮的印痕。
柳狗厮很清醒地意识到,娃崽们活不了几天了,在这个世上活着也是遭殃哩,倒还不如……

柳狗厮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卑鄙,他为有这种古怪的想法感到罪恶,这时寒风呼啸的院子里,就传来婆娘环环那蚊子般的声音:

‘虎毒还不食子哩,亏你还是爹哩,你还是人吗?”

柳狗厮就仿佛看到婆娘那怨恨指责的神情。柳狗厮就又自打起嘴巴,羞愧的紧紧揪着稀疏的头发呜呜地嚎啕起来。

破败的天窗口露出一丝灰暗的晨光的时候,柳狗厮把两个娃崽裸露的身体用被子掖严实,就忍着乏力的身子,起来拄上对节木棍子寻食物去了。

他不能眼睁看着一双娃崽活活的饿死,他的良心得对的住婆娘哩。

一路跌跌碰碰下了弯曲的山路出了狗尾巴山角,柳狗厮立在寒风中就一脸的茫然,该到哪里去寻食物呢?他站在狗尾巴山角的十字路口着实是犯了难。

他思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去周口村许大善人家施点稀饭吧,除了这里还有个希望的念想,他再没有别的可寻觅的路子了。

柳狗厮打定注意就往周口村走去,可沿路上却不见一个人影,柳狗厮就觉得凄凄惨惨格外落漠。

一直进到周口村许家大院的门楼前,也还是不见一个人影,柳狗厮就觉得今天奇了怪了。

他颤颤惊惊地来到大门口,仰头望着那黑漆漆的高大门楼,就伸出手掌嗵嗵嗵的击了三下门。很快从大门口中央的那个拆开的小口中探出一个黑头,那人用粗哑的嗓门冲他说:“喂,敲门有甚事哩?”

柳狗厮就慌忙堆着僵硬勉强的笑脸苦涩的神情说:“我是来讨要点稀饭哩,家里俩娃崽都快饿死了,你就行行好吧?”

那个粗哑嗓门的人,“唉”的叹声说:“不瞒你说,不是我心硬,不怜惜你,实在是东家库房里也空落了。许大善人一家竟连糠麸也吃不上哩,难民太多哩,我们也实在是无能为力呀”。那人说完就缩回头果断关了小口门。

柳狗厮立时木鸡般呆立在那里,两条腿却沉重的挪不动半步,眼下唯一的一点念想终于破灭了,柳狗厮绝望了。

他仰头望着苍黄混浊的苍穹大声呐喊道:“老天爷呀,你不公平,你还让这些苍生们活吗”。柳狗厮喊着两手就在胸脯上啪的山响。

天穹擦黑的时候,柳狗厮灰不邋遢阴沉着脸回到家。他的心情垂丧到了极点。

上午在周口村听到许大善人一家子竟连麦麸都吃不上了,他想人家大业大 的户子都出现了这样罕见的窘境,哪还有咱这样的小户人家活的路子,想到这里柳狗厮再次彻彻底底的绝望了。

他瞅着炕上昏昏睡熟的一双娃崽,柳狗厮此刻的心情却平静了许多,蓦然哪个罪恶的念头又在他的大脑中闪现,他觉得横竖是个死,到还不如来个干干脆脆痛快。

于是他阴沉着骇人的面孔走近炕上躺着的一双娃崽,他双手一手掐一个娃崽的稚嫩的脖颈,娃崽连哼都没有来的及哼一声,就脸色紫青咔喳断了气。

柳狗厮随即在窑后头找了两个黑瓷小水缸,在院子里抓了把麦秸填在缸底,然后又在半箱里寻了几件破旧的衣服,裹在两个娃崽身上,就把娃崽分别生生填进了水缸。

柳狗厮用绳索绑了水缸,拿了担子挑起,又顺手在院子里带了一把铁锹,就往南山洼慢慢走去。

漆黑的夜晚。寂静阴森,山风呼呼的嚎叫着,柳狗厮像一个时时缠着的恶梦,在这夜黑风高中触痛着恐惧的心,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让这种事发生,仿佛无数的黑夜的眼已经无法原谅他愚蠢的过错,他感觉自己活着像多余的灵魂。没有期待的期望,没人懂得感觉悲喜怒哀。

他的心空荡荡的,像大海里迷失的航船,寻找不到停靠的岸边。

他悲酸的承受着不愿意的那一幕,他的心里充满了极端的苦楚,他似乎看到内心的伤痕在汩汩的流淌着鲜血。

罢了,罢了,不去想他了,人生终归是要死的,这也是万般无奈中的一种解脱啊!

柳狗厮到了南山洼,他羞愧原始罪恶的萌发,始终没有勇气望一眼他婆娘的坟冢。

他觑准了一个距路边不远避风向阳的地方,放下肩上挑着的两个小水缸,就恨劲地挖起了坟坑。

坟坑挖好后,他把两个小水缸上下严丝合缝对扣在一起,稳稳当当安放在了坟坑内,然后挥锹扬土很快就在山野立起了一个很厚重的坟堆。

柳狗厮内心直念道:“和和、美美,不要记恨爹,爹实在是没办法啊,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走这条路的,要怨你们就怨不公的老天吧,爹也不久很快就会随你们去了,将来到了阴曹地府爹再照顾你们吧,再给你们赎罪吧”。

柳狗厮返回时,刚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就看见对面山上一群黑压压狼在漆黑的夜晚,闪着绿宝石般的眼睛,拖着长长的尾巴,仰头朝天悲哀地嗥嗥嚎叫着,纷纷骚动着扑下山向他渐渐逼近……

这年,柳树湾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三万余口人全部都在饥饿中死光了!

这年,这个县的县誌记载全县12万人口只剩2万余人。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又过了不知多少年,安葬和和、美美的南山洼那座长满荒草的枯坟冢堆旁,蓦然崛起一颗大大的杏树,那杏树枝干弯弯曲曲的,枝枝环抱缠绕美丽妖娆。

每年的四月间,那南山洼杏树枝上就会开出鲜艳夺目硕大无比的白色杏花,那花 喷射出诱人的芳香飘溢的很远很远。

从远处望去,那花虚无缥缈艳丽无比着实袭人,仿佛天女散花,又如血海喷涌染红半边天空,在蓝天白云背景下瞬间幻化成一道彩虹般美丽的景观。

先前曾有不少人看到,在那朵朵洁白杏花绽放的幻境中,就宛如有两个仙女飘飘离尘直上九霄云天。

可到了杏结果成熟的季节,人们在悬崖看那杏长得黄里透红宛如苹果般大。令人跃跃欲试馋涎欲滴,然而待人们纷纷争先恐后摘一颗咀嚼品尝时,那杏却苦如黄连。

 

                                                                              2014年发表于《平阳文艺》

 

 

 

孟黎明, 男,64年出身,中共党员,大专学历,山西省汾西县人,曾先后任汾西县化工公司办公室主任、县煤炭运销公司办公室主任、中共汾西县委党校理论教师、邢家要乡人民政府副乡长、桑原乡党委副书记、汾西县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汾西县对外贸易局局长、汾西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现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华文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世界作家协会中文副主席、汾西县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临汾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和纪实文学《骚动的山庄》《张德英在汾西的日子里》《古刹枪声》《黎明文集》《孟黎明文集》《启明星在北方闪烁》《土地的守望者》《柳月的故事》《荒原晨曦》等九部中长篇小说、纪实文学。曾在人民日报、人民信访、清风月报、山东邹城文艺、山西日报、山西经济日报、山西农民报、太原日报、中国铁路文艺、当代华文文学、鸭绿江、山东文学、香港大文豪、世界华文作家、文学月刊、晋南作家、平阳文艺等中央、省、地报刊、杂志发表作品200余篇。1991年入选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2010年入选《当代散文大辞典》《中国作家辞典》《中国散文家大辞典》《中国时代文艺家名典》《中国小说家大辞典》《中国当代名家档案》散文《我一直在走》2010年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评选中,荣获一等奖。并被评为“论坛最佳散文奖”。2011年-2012年散文《柳家沟的变迁》《太行深山中的一颗明珠》获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一等奖。编入全国散文作家精品集、散文《姑母》获新疆作家协会举办的亲情散文二等奖,编入爱情、亲情作品集短篇小说《雪魂》获2011年全国《小说选刊》笔会二等奖。编入全国获奖作品小说集《菊儿的情事》获中国当代小说奖、收编《中国当代作家代表作集》、部分作品编入中国名家100集、荣光与梦想全国名家精品50家。

其长篇小说《古刹枪声》改编为电影《莲花行动》由电影频道节目中心、北京天下华语影视传媒有限公司、中共汾西县委、汾西县人民政府联合出品,已于2013年9月15日由朱时茂监制、陈佩斯主演、朱青阳任导演,由明星二代潘阳、高丽雯、巴图、鲁诺等强大阵容表演,在汾西清代民居师家沟、李安庄观音阁正式开拍。

2015年元月16日全国影院上映。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