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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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温柔
1
睁开眼,窗外是夏天里摇曳的绿色乔木。看不到梧桐的枝叶,可是梧桐的树阴却无处不在地覆盖了所有闪动光芒的年华,和年华里来往的浮云。阳光把躺在地上的邱薇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即使是这个角度,也不妨碍太阳炫耀它的温度。而邱薇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风轻云淡,白色透光的纱帘随风微微摆动;天空清一色的蓝,也不单调,也不张扬。窗外的梧桐树在初夏时分便完成了翠绿到墨绿的转换,零零碎碎地透过几抹炽热的阳光,刚好照射在邱薇白皙的脸庞,把她的眼皮照得滚烫。
环顾四周,自己身旁的木地板上铺满了大小不一的玻璃碴子,摇摇晃晃地在阳光下熠熠闪光。鲜血染红了邱薇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白纱裙,脸上风干的泪痕把她的皮肤变得干燥僵硬。
原来真的就像书里写的那样,邱薇想,人们总是在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只要高兴就可以重新扎入别人的怀抱,一辈子不出来的时候,其实一切都已经沧海桑田了。现在的自己像是一直躲在壳里长眠的鹦鹉螺,等探出头来打量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原先居住的大海已经成为高不可攀的山岩,而自己,是一块僵死在山崖上的化石。
邱薇原以为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和他的故事,可现在的自己只记得他们最初的模样。风空空洞洞地吹过,空气里馥郁着芬芳的气息,瞬间流转。用手遮住眼睛,可以隐隐看见太阳中间桔色刺眼的核,明媚的阳光是温柔的但盯着看总要冒着流泪失明的危险。
这一切,和记忆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一模一样。
2
那个男孩叫程泓,至少那时候他还是个男孩。
和很多身边的男孩很像又不太一样。程泓经常穿着学校制服的白衬衫配一条黑色牛仔裤,每天骑单车来上学的时候,风总会把衬衫吹起来,像一匹白色披风。程泓家离学校比较远,每天早上都是踩着铃声跑进教室的,刘海乱乱的,嘴上总是叼着小卖部做的牛角包,书包斜挎在肩膀上。每次看到程泓吊儿郎当的样子,班主任总会瞪着他,而程泓不在乎,每次进班后都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笑嘻嘻地对着班主任大喊一声“老师好!”
程泓喜欢踢足球,疯狂痴迷的喜欢。每天中午他都不去食堂吃饭而是和其他同学一起在操场上踢球。去食堂的学生必须穿过那座足球场,总会有结伴而行的几个女生脸红地看着自己,小声地讨论,注意到这一点后,程泓总会踢得比平时更卖力。
那天邱薇正像往常一样抱着书低头朝食堂走的时候,后脑勺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便是一阵剧痛。手中的书散落一地,邱薇突然感觉天旋地转,皱着眉,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重叠的光影。不久她便倒在地上。半晌,睁开眼,一个模糊的脸庞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十足把邱薇吓了一跳。 那一天中午正值盛夏最热的时间,太阳明亮又耀眼使得邱薇只能看到程泓刘海上摇摇欲坠的汗珠。就在那一刻,邱薇觉得自己听到了这辈子最温柔的一个声音:“同学,来,我背你去医务室。”
3
后来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在这所不大不小却种满了法国梧桐的高中。
程泓总约着邱薇出来,在公园教她骑自行车,陪她坐她一直不敢一个人坐的过山车,在树林的长椅上和她坐在一起听周杰伦的歌。程泓总以帮他复习功课为借口拉邱薇出去,但每次邱薇讲题的时候他只会直直地盯着自己看,直到邱薇脸上现出红晕,程泓才会坏坏地笑着转过头看书。那时的程泓总是那么温柔,亲吻自己的时候胆胆怯怯的,怕是一不小心自己就会像肥皂泡一样破了似的;每天早上都会帮邱薇带早餐,下雨天会把外套脱下来轻轻地盖在邱薇头上,午休会帮自己洗苹果,放学则会陪自己回家。
好景不长,高三有一次程泓送自己回家,邱薇的父亲突然看到了。回家后,邱薇的父亲二话不说就给了邱薇一个耳光,没等邱薇说话又扇了一巴掌。邱薇的父母都是中规中矩的上班族,只期望着邱薇能从重点大学毕业找个合适的人家,早恋这种事是无法接受的。
父母坚决反对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然而高考之后虽然自己考上了省上最好的大学,她还是选择要和程泓在一起。程泓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没有考上大学,两个人私奔到了另一座小城市。
临走的时候母亲在家里跪下来求她,而邱薇则从家里偷了一笔钱跑了,两个人就在这座小城市租房住了下来。程泓说自己找了送快递的工作,而邱薇在24小时的便利店赚钱。一开始很辛苦,饭菜都没有肉,后来程泓说自己做得好升了职日子就渐渐好了起来。
两个人都彻底和家里断了联系,租下来的这座小房子就是他们全部的世界。他们会在餐桌上因为有了排骨而兴奋不已,会因为买到了一个便宜的二手电视开心一整天,会因为在家具市场靠讨价还价得来的小沙发在沙发上跳一晚上。跳累了就到阳台坐下,看着夜空的疏星对彼此说我爱你,搂在一起承诺生活会越来越好。
4
然而渐渐地,邱薇发现程泓变了。他留起胡子,亲吻自己的时候总是很用力很痛,他不再定期检查自己老旧的自行车,回家后不会再听到他放周杰伦的歌,他不再在夜晚为自己掖被子,早上起来后也不会为自己做早餐。
程泓开始每天都醉醺醺地回家,有时候喝醉了就会莫名其妙地发火然后打自己,有一次又是一回家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出手太重邱薇的脸肿了一个礼拜。程泓喝醉了没意识,第二天邱薇就会跟他说是自己不小心骑车摔倒了,虽然自己也因为自行车太旧经常摔倒,然后自己去买药。
有一天,邱薇刚从便利店下班突然在小巷的夜市门口看到程泓抽着烟打一个服务员,她注意到程泓后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得纹身,还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注意到店里一群拿着家伙的人走向程泓,邱薇立刻冲过去,一把拽过他用尽全力跑回家。到家后邱薇想帮程泓换衣服,可程泓酒气没过,自己还没碰到他他就开始打自己。
邱薇从没见过他现在的样子,这不是她的程泓——那个温柔地对自己讲话的程泓,那个会在雪天里紧紧抱住自己的程泓,那个会因为自己被书页划出一个小伤口就惊慌失措的程泓。她开始还有反抗,对程泓嘶吼说他变了质问他到底怎么了,像是把这辈子她的力气都花完了。
后来她也就不反抗了,因为也没有力气了。程泓拽着邱薇的头发,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上又对着她的肚子猛踹了两脚。邱薇也不说话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爬起来想去拿茶几上的那张照片,还没碰到程泓就拿起来狠狠摔到地上,镜框裂开,玻璃碎了一片,邱薇恍惚间看到照片里和程泓站在操场上的自己的脸被割成了两半。那是他们决定私奔的那个黄昏,程泓非要拉着自己到学校的操场上拍照,还特意换了校服,那时候邱薇觉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傻但最幸福的人了。
终于昏倒了,邱薇失去了意志沉沉地躺在地上,只记得程泓摔门出去,留下一句“臭娘们儿。”
5
透蓝的天空,悬着火球似的太阳显得格外刺眼,旁边的云都好像被烧化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阳光明媚却那么刺眼,用手遮住眼睛,可以隐隐看见太阳中间桔色的核。逆着光看去,可以看见空气中扬起的无数尘芥,尘尘缕缕的阳光温柔地投注在绿叶上,激起微小的光晕;而那些从树叶间漏下的阳光则被筛成斑驳的影子,变成些或明或暗的影,成了印在木地板上或深或浅的圆。
邱薇一直没敢告诉程泓自己已经怀孕了,本来想去打掉的,但是做检查的时候她想起程泓当年阳光下的那个声音,她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有同样温柔的声音,所以刚要进手术室就面带微笑地跑了出去,把身后的护士吓得不轻。
那天晚上她刚辞去了便利店不规律的工作想回家了告诉程泓,希望程泓的状态能因为他们的孩子好转过来,可还没等她说出口她就倒在了地上。此刻的自己身旁铺满了大小不一的玻璃碴子,摇摇晃晃地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就像照片里那时的他们一样。鲜血染红了邱薇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白纱裙,孩子应该死了。脸上风干的泪痕把皮肤变得干燥僵硬,邱薇闭上眼。
睁开眼,一个模糊的脸庞就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天正值盛夏最热的时间,太阳明亮又耀眼使得邱薇只能看到程泓刘海上摇摇欲坠的汗珠。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同学,来,我背你去医务室。”
那天的阳光特别温暖,把背着自己,奋力奔跑在学校那条种满了法国梧桐的大道上的程泓照得好看极了,他的头发在风中飘着,一股肥皂的清香扑鼻而来。两个人就这么朝着太阳的方向跑着,快速急促的脚步声宛若头顶鸽群扑腾翅膀的声音,经久不息地回响在正午闷热的天空。
2014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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