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2018年11期《生命的重量》之六
(2019-04-07 17: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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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重量
六
细窄叶子的嫩草在风中飘摇着,它们那么普通,平时没有谁注意到。
在田地间的沟坎上,谢延信带着彦妞走走停停,他已经认识了这种叫茅草的草。岳父的腿有些浮肿,而且总是解不下小便,邻居告诉他一个偏方,茅草根熬水给病人喝能利尿、消肿,此后这种草同他产生了长久的关系。
彦妞喜欢到田野里玩,谢延信就连他也带上了,他给他做了一把小铲子,只要看到茅草,就教他去剜下来,彦妞,你看,抓住茅草叶子,然后使劲地往下剜,对,把下边的土都松掉,对,对了,再用劲拔出来,哎,用劲!好,真好。彦妞终于拔出了一棵连着根的茅草,之前他都是从半截铲断了。听到哥哥的夸赞,彦妞呵呵地笑了。他又抓住一棵草,准备下铲子。谢延信说,彦妞,那不是,那是曲曲菜,也可以吃,你就剜出来吧,我们回家凉调了吃。彦妞答应着,连着把自己周围的曲曲菜都铲下来,虽然铲得零碎不堪,但是还是受到了哥哥的夸奖。
谢延信还会带着彦妞去矿上的食堂,那里有师傅们为他留下的冬瓜皮。师傅们看见谢延信带着彦妞过来,就会递给彦妞一块茄子或者一块萝卜。彦妞就咧嘴呵呵地高兴,回家也会向爹娘告诉,让爹娘也高兴。现在无论是矿上还是邻居,都知道了谢延信家里的事情,大家都热情地力所能及地给他们提供帮助。谢延信已经感受到了集体的温暖,人情的温暖,这些都给他增强了信心和力量。谢延信用茅草根、冬瓜皮,每天给岳父熬水喝,来减少老人的病痛折磨。
有时候谢延信还要去山里捉蝎子,当然这个时候就不带彦妞了。以前,那些压在小石头下面的蝎子是那么可怕,现在他眼里充满了喜爱,只要翻过来一块石头,有蝎子,他就会兴奋度上升,哪怕半天只是捉住一只,他也感到满足,回去把蝎子焙干,也能给岳父治病。
说起来世事总是那么难料,命途总是那么多舛。就在谢延信在这个家尽职尽责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娘会因心脏病突发离世,得到噩耗谢延信如五雷轰顶,慌不迭地告别岳父岳母回家奔丧,离村子不远就哭嚎开了,一直哭倒在母亲的棺上。回来的路上,他仍然难掩心中的悲伤,止不住地淌泪。
到了家门口,他终是把泪水擦干,不让二老看见。岳父岳母的心里也是十分难过,他们觉得亲家母的事似乎跟自己有关联,因为做儿子的亮一直不在母亲的身边。那段时间他们一直表现出一种愧疚的神情。谢延信觉察出来了,他对岳父岳母说,俺娘是身体不好突发的疾病,您二老别上心里去,俺就是在家也没有办法阻挡……
谢延信这天早起打开窗户,突然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咕咕咕,布谷鸟清脆的叫声传到窗前,谢延信心情好起来,他跟两位老人说布谷鸟都叫啦,咱们应该去踏春,去野外看看吧。他早早地给岳父穿好了衣服,特意穿厚一点,又给岳父找帽子戴上,用车子推着岳父,和岳母、弟弟彦妞一起出了院门。
住的地方离野外并不远,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旷野,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油菜已经开出了黄花,散布在阳光下。布谷鸟在头顶上飞去,麦子墨绿墨绿的,衬在远远的天边。
他们全家站在高处。眼前的这片地忽高忽低,有一种起伏的感觉,那些黄和绿的色块儿也在视野中起伏着。
有人走进了田地,那或是在浇水。有些地方的麦子已经泛黄了,传过来阵阵的清香,那种香气是同野草和野花不一样的。谢召玉和老伴特别熟悉这种香气,从农村过来的人一闻到这种香气,就有一种不寻常的兴奋和激动,它将带给人们多少细腻和甜蜜呀。那个时候的细粮尚不是很多,都要搭配着粗粮吃,而粗粮大部分是秋天的收获,所以说夏天是一年当中的好光景。
谢延信看到岳父岳母今天很高兴,他们像孩子一样指指这里,点点那里。彦妞在路边采来一枝花,那是野菊花。弟弟笑着向哥哥展示。谢延信去帮着弟弟采了更大的一把,用草捆上递给了弟弟,弟弟举着向爹炫耀。谢延信又去采了一些蒲公英,然后递给了岳父。岳父把这束花接了过来,放在鼻子边嗅了嗅说好闻,有一股青气。然后就对着蒲公英吹了一口,蒲公英的银针飞了起来。彦妞嗷嗷地叫着追去了。
大地无限宽阔,孕育着生命生长。一天天一月月地就这么过来了。后来再听到“吃杯儿茶”叫的时候,谢延信又带着全家人到这片田地来看,看成熟的麦子。
自此以后,每年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听到吃杯儿茶的叫声,老人都会说亮该出去看看啦。他们自然地就会跟着谢延信出来看风景。一年一年的风景虽然都是一样的,但是给人带来的心情却是不同的,因为毕竟又是一年了。
由此也让谢延信起了念头,为了节省日常开支,谢延信后来在自己看的泵房外开荒种起了油菜。春天油菜趁嫩的时候凉拌吃,长老了炒着吃,一直到初夏,收了油菜籽还可以换油吃。那个时候,谢延信的工资与岳父的退休金加起来一百多元,两位老人吃药打针,一家人的生活费用,一百多元钱每月都是不见两头就花完。每月为节省出10元的菜钱,谢延信一年四季都不闲着,他去到地里挖面条菜、蒲公英、马齿菜,拾扔掉的红薯叶、白菜帮,然后腌制好了下饭吃。
生活的希望就是这样一次次点燃着。谢延信是多么高兴,他能给这个家庭带来这样的高兴,心中有说不上来的一种滋味。有时候他突然想起兰娥,眼角会湿润一下,但是他很快地背转脸去,让风把眼角吹干。他想着如果兰娥还活着,该是多么好啊,这个时候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看风景。那个时候的家庭成员更多了。
后来的妻子来了以后,也是推着老人一起出门,他们走在院子里,走在大街上,走在高岗上的野地里。一家人远远地构成了另一种风景。街坊邻居看见了,说你看这家人多会找乐子,看着他们就像一家人那样亲切。有人就说了,看你咋说呢,人家本就是一家人嘛。之前还有人问过冯季花,呀,你家吃饭都咋吃哩?冯季花说,咋吃哩?端着碗吃呗,还能端着盆吃?岳母冯季花说得自己笑,大家也笑。
后来找谢延信的女人叫谢粉香。那年是1983年,离妻子兰娥去世都十个年头了。
谢延信对谢粉香说俺家的情况你知道吗?俺家的情况跟别人家不一样,你还有你的孩子,咱俩组成这个家庭不合适,要让你受累哩。谢粉香说这些不用你说,俺来俺就知道。
谢延信说俺就是想跟你说明白,省得将来你后悔。谢粉香说俺不会后悔,俺一来了就想定了,你这个家确实跟别人家不一样,你这个家拖累大,可是你都不怕,俺怕啥?俺认定了俺就是这个命,你是这个命,俺也是这个命,你是伺候人的命,俺也是伺候人的命,咱两条命合成一条命吧,不就是搭个伙吗?俺是看着你人好,实在,不会骗人,不会欺负俺,俺愿意来支应你的老人,还有孩子,俺也愿意支应你。谢延信说,你说这话俺就知道你也是个好人。
谢延信的眼里竟然有了一种热乎乎的感觉。多少年了,谢延信眼里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实际上这种热乎乎的东西已经流到了谢延信的心里,从心里翻涌上一股热潮。他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一个人会在远处看着自己,看着这个家。还会有一个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让自己感动。谢延信抬头看着这个叫粉香的高挑儿女人,女人也看着谢延信,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时光这会儿凝固了,两个人的眼里都有一种温柔的光焰。
谢延信想着这可能是上天对他的眷顾,是上天看着他太不容易,给他派来一个女人。他离开女人太久太久,离开兰娥太久太久,现在又来了一个女人,这个人像兰娥一样了解他,理解他,看重他,他觉得这是兰娥的再现,兰娥又回来了,回到这个家里。
老家还有十来亩地,还有女儿,加上谢粉香自己的一儿一女,以及后来她和谢延信生的一个女儿,谢粉香在老家都管了起来,并和哥哥们一起照顾他的老人。过一两个月她会来一次焦作,来给谢延信整理卫生,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照顾岳父岳母。这个大家庭的构成在别人眼里很是复杂,但全家人相处融洽,不富裕的日子也过得和和睦睦。
谢粉香又来看谢延信的这天早起,谢延信正在照顾老爷子翻身擦身洗脸吃饭,这个时候内弟彦妞从卫生间跑了出来。脱下的裤子在脚脖子拖拉着,谢粉香见了,刚开始把脸扭向了一边,吔,看这个人,都大老爷们了!但是随即她又感觉到这是一个脑子不健全的人,这会儿不定又是犯了癔症,她随即上前帮助彦妞把屁股擦了,提上裤子。谢粉香想,在平时,延信一个人在这个家,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的会有多难!
谢粉香到了这个家里,挑起了一半的担子,谢延信觉得很踏实。
到后来孩子们大了,成家了,她就来到焦作,和谢延信一道照顾老人,谢延信患病后,她实际上连谢延信也照顾了。那个时候谢粉香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咋着就过不去?人家咋过咱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