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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2018年11期《生命的重量》之七

(2019-04-13 21:59:38)
标签:

报告文学

生命的重量

王剑冰

谢延信

中国作家

分类: 报告文学

生命的重量

 

 

                            王剑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谢延信觉得自己总是有些不舒服,是病了吗?不会吧,但是分明头有些晕,目有些眩,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明白,但是他绝对不会相信高血压病渐渐侵入到他的生命里。

终于有一天,他晕倒了。这是1990年。根据他的病情,医生建议他停工休养。

他一听就急,停工休养,就表明收入减少大半。他去找矿上,矿上的领导理解他也关心他,把他的工作从井下调到了井上。在那个离家不远的瓦斯泵房,他干得依然很精心,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养了花,让人进去就赏心悦目。人们知道,谢延信总是自觉、敬业,当然也是感恩和回报。

也就是在这一年,谢延信还骑着车子回了一趟滑县老家。在路上骑了有一百多里了,还有一百多里地在等着他。为了省下长途车钱,以前骑车回去多次,但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疲累。

车把上挂着一盒饼干,那是矿上发的福利品,他舍不得吃,他想把这盒饼干带给孩子们,他把它看成多么贵重的东西了,多少年里他都是啃咸菜吃剩菜,从岳父患病到去世,十几年都忘了香蕉、苹果、西瓜是什么滋味。有了这样的一盒饼干,回老家就有了动力。

不知道又骑了多久,他骑着骑着就觉得眼睛一花,一下子栽到了路边。大车小车暴土扬尘地过来过去,似乎没有人发现他。

他终于看见了一点光亮,慢慢地醒了,爬了起来,看了看车子还能骑,那个饼干盒子还在,拿起来却哗啦啦地响,由于重重地摔打已经碎了大半。谢延信坚持着骑到家的时候,这盒碎饼干就成了他给孩子们送上的最好礼物。吃吧,你们尝尝,可好吃了……

这一年闺女变英16了,谢延信都快认不得了,长高了也好看了,像个大姑娘了。变英正要与小姐妹到乡上去玩,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要去买啥买啥。变英看见爹朝她走来,就扭扭捏捏地问爹,能不能给她几块零花钱。这是闺女第一次张口,爹当然要给了,他掏了半天,零零整整有5块钱。变英高高兴兴地跟着小姐妹走了。结果是,一块儿去的姐妹看见啥都想花钱,变英是看见啥都舍不得买,人家大包小包地回来,变英狠狠心花两块钱买了一盒胭脂。变英回来一说,就挨了爹一顿训,说是花了瞎钱。妮呀,咱不能跟人家比,钱该花的花,不该花的不花。说得变英哭着跑走了,从此变英好长时间都没有用过化妆品。

谢延信的省吃俭用的自觉已经深深渗入进了他的骨髓。有次在北京参加颁奖活动,在饭厅里看到别的饭桌上还剩余一根油条,他上前拿起来就吃了。他不能看到浪费,他对浪费十分敏感。

自从这一年把他定为高血压患者之后,他也把自己重视起来,他知道这种可恶的病症将伴随终生,他恨这种病,在这个家庭里不应该再来一种病症。经济本来就很拮据,还要掏钱为自己买药,谢延信舍不得。以前采茅草根是为了给岳父治病,现在也要给自己治了。他还打听到了一种偏方,醋泡黑豆,然后连醋和黑豆一起吃。

 

一次次的磨难,总是不让这个小家庭消停。

灾难再次降临:谢延信的岳父病情恶化。他突然昏迷,口齿不清,目不识人。谢延信把他送到了医院进行抢救,医生说需要住院。岳母心里很清楚老爷子的病不可能再治好,坚持不让再花钱,人活多大是个够啊!但是谢延信不听,他又去四处筹借,而后没日没夜地在病床前陪伴岳父。

岳父谢召玉醒来后,对谢延信说,亮啊,别在我身上费钱了,我好不了了。谢延信说爹,你别说这话,好好活着,你不听俺念书了?上回不是念到,王荆公让东坡顺道取点儿三峡中峡的水,东坡却取了下峡的水,被王荆公识破了……在岳父瘫痪在床的时间里,谢延信不是陪着岳父唱戏,就是给岳父念书,他是图书馆里的常客,借的书都有一百多部了。岳父这次昏迷之前,还在听他念《三言二拍》。

一年以后岳父走了,这是谢延信用了最大的努力和最后的努力也无法挽回的事情。在岳父去世的前一天晚上,谢延信竟然听到岳父在迷蒙中亮————地叫着自己的小名,谢延信忍不住跑出病房失声痛哭。

岳父从51岁患病到69岁去世,病了整整18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呢?谢延信已经忘记了,记不大清楚了,谢延信现在难过的是不能挽回岳父的生命。

岳父谢召玉要走了,他实在舍不得这个世界,尽管他觉得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1996828日,昏迷两天两夜的老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谢延信,他想跟亮儿说什么,嘴却发不出声音。谢延信明白他的眼神,18年了,谢延信啥不明白呢?他想说孩子你受苦啦,受累啦,爹走了,爹给这个家腾腾位儿,不再拖累你们了。谢延信还明白他的眼神,那眼神里还有另外一种担心,那就是岳母,还有弟弟。谢延信说爹,你放心吧,娘有我哩,彦妞有我哩,您老都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们。谢延信看着岳父还有话,就又说,哦,爹,俺没事,俺的身体好着哩,俺会活得好好的,俺你放心!岳父听了亮儿的话,两行热泪猛然从深陷的眼窝里流了出来,那是多少年对亮儿无尽的依恋和感激啊,老人脸上挂着那两行泪,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谢延信把岳父的骨灰盒抱进了家里,放在自己的床头。谢延信说存在殡仪馆还得拿寄存费,放到屋里俺心里踏实,俺就想着爹没有离开家。谢延信对人说这话时,是含着泪说的。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地冷。北风早就顺着街筒子簌簌溜溜地刮了进来,而后会扬起一些粉尘,那些粉尘是白色的,在天上飞,还有一些粉尘是黑色的,在地上窜。天上的是雪,地上的是煤灰,杂在一起给这个煤城带来一种阴森的感觉。

谢延信在街上走着,他找了一辆板车,车上拉着从五金店里新买的炉子。这种煤球炉是刚刚兴起的新产品,能带两组暖气片。谢延信要往家里装暖气。这是这个家属院大楼里的头一家。

岳母看见他买了炉子就说老的还能用,咋着又花钱?谢延信说这个不一样了,该花的钱还是要花。谢延信和工人一起鼓捣,到最后都装完了,岳母才发现两组暖气片一个装在了自己和彦妞的房子里边,另一组装在了客厅里,这都是他们母子生活和活动的场所,而谢延信的屋子却没有装。岳母问谢延信为什么不装一个,谢延信说那屋子里不冷。还在搬房子的时候,谢延信就给自己选择了背阴的一间。那屋子能不冷?放一盆水都会结冰。谢延信知道炉子装的暖气片多了,炉子带不动,热量就会降低。谢延信知道,岳母何尝不知道?亮儿孝顺呀!

谢延信动手在门口和泥。他卷起袖子用手把麦秸和泥土和得更黏糊,然后一点点贴在炉子的内壁上,使得炉胆更严实。岳母走过来要给他搭把手,谢延信不让,岳母看着谢延信冻红的手指,心疼地去屋里弄了一盆热水端过来。谢延信点着火,火苗蹿得老高,然后加进去煤炭,炉子呼呼地响起来。谢延信摸了摸暖气片,热了,好暖和。他笑着对着岳母说,娘,今年冬天不冷了。

又一个明媚的早晨,谢延信叫了一声娘,说该梳头了,娘您坐好,我给您老梳梳头。

谢延信一下一下地抚着老人的头,梳子在发上滑上滑下。银色的发,让谢延信的心里起波澜。娘老了,头发都白完了。可是谢延信的嘴里却说,娘,您老的头发可真好,人家说,头发好,身体就好。娘正闭着眼睛享受着,她不只是享受着梳子滑上滑下的过程,她是在享受着亮儿的细致入微。多少回,多少年了,亮就是这样给她梳过来的。

因为有病,冯季花的手早就举不起来,拿着梳子试了几次,都没法放到头上。谢延信看到了,说娘,让俺给你梳吧。开始还不好意思,不惟谢延信是个男娃,他还不是自家亲生,怎好让这老大不小的亮给梳头呢?可是她看着亮儿的眼睛,她到底安稳地坐在了凳子上。

唉,真舒服啊!比亲闺女的手还细发。娘这辈子有了亮儿,算是得了大济了。当年也曾经有人说闲话,说是不能指望女婿,可她冯季花靠的不就是女婿吗?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幸福地眯起了眼睛,仰头在光线里,那种神态,竟然让偶然见到的人也感慨万分。

但是她没有想到,女婿谢延信也会生大病出危险。2000年,谢延信在家里突发脑溢血,岳母冯季花对不省人事儿的谢延信喊着,儿啊,你可不敢出事啊,你可要挺住啊!救护车即将开动的瞬间,年近九旬的冯季花发疯似的追着车子拐了老远。

冯季花边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边不停地抹眼泪,亮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叫娘咋办呀?邻居们来劝她,她还是哭着说,俺这家啊,就像扁担上立个鸡蛋,没有亮早就碎了……亮的病都是俺一家人拖累的,他爹药不断,俺的药也没断过,他得了那么严重的高血压,就是不舍得给自己买点药!患这个病那么多年,就吃醋泡黑豆,醋泡黑豆,那咋着会管用哟……

经过抢救,谢延信醒过来了,他看着闪着泪花的岳母冯季花说,娘,俺没事,俺好好的,俺这就回家。冯季花说,你说啥也要在医院里好好看一看。谢延信还是很快就回家了,他待不住,家里有他的牵挂呀。

 

内弟彦妞20111月走了以后,岳母就不想再活了,她总是少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谢延信发现她明显的变化,就问,娘你咋着什么都不愿意吃了?你说你想吃啥,儿给你买。岳母说,唉,娘已经感到你爹你兄弟的召唤了,娘今天脱下的鞋,明天不一定能穿上了。谢延信说娘你千万别这么说,俺知道你是因为俺爹俺弟走了,你心里想他们,可你知道还有俺呢,俺跟你做伴,俺陪伴你到老,你可不敢胡思乱想,你要是有个啥事,俺活着还有啥意思?娘说,说傻话哩亮啊,娘这病歪歪的身子,拖累了我儿这么多年,娘要是闭眼走了,俺儿就轻松了,俺儿现在也是一身的病啊。

谢延信扑通跪倒在娘的跟前,他落泪了。

娘一见亮儿落泪,也抹起了眼泪,娘心里的泪实际上比谢延信多呀!娘只是不轻易说。娘说,唉,亮呀,娘听儿的,娘好好活着还不中?娘要看着亮儿好好的。去吧,你去给娘买点肉,买点韭菜,娘想饺子吃了……

冯季花走的时候没有一点征兆,这个知情达理的岳母,不想给谢延信再增加任何负担,她安详地在腊月的一个黎明走了,那年是2013年,她活到了90岁。她很知足,活了那么大的岁数,有个那么孝顺的儿子,跟谁比她都不差,在人面前,她有的是值得夸耀的。

内弟彦妞走的时候也没有痛苦,他好像也知道亮哥太不容易,把他照顾到57岁。亮哥到家这30多年,他不缺吃,不缺穿,也不缺少爱,他每天都活得快快乐乐的,想吃啥吃啥,想做啥做啥,啥都有亮哥照应哩,担待哩,甚至自己的手指甲脚趾甲亮哥都是给剪得整整齐齐的。有时他连娘的话也不听,就愿意听亮哥的话。人家问他谁最好,他会说,亮哥。他心里一点都不糊涂。

爱需要承诺,或也不需要承诺。谢延信的爱真的在这个小家里埋了种,开了花。那是对岳父岳母和内弟的一片真挚,没有任何虚情假意,也就不为先前的承诺担责受累。他觉得这些亲人身上都流着他的最爱的血,他们的音声笑貌都带有着那个最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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