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周庄的日子（1）

王剑冰

一

我住的这个地方叫“贞丰人家”，对门是一个“周记铜铺”，铜铺的隔壁是“三毛茶楼”和“梳艺人家”。

铜铺和梳铺都是百年传统工艺，铜铺中有两个花白老者，一上午的时间，其中的一位老者都是蹲在地上，在捣腾着手中的东西。那像是个铜器的模子，刀削斧斫的。

另一个老者总在烧一个小火炉。袖珍到了极点的炉子，火却烧得很旺。炉子一旁带了一个手工的风箱，拉动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烧旺炉火是为了将铜软化成水，然后再将铜水倒进模子里。一会会有一个小铜铲之类的东西从模子里倒出来。

我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那个老者的功效。这种手工艺的制作，实在是太花时间。但是在工业尚不发达的时代，这又是先进的制作方式了。

两位老者一定是这种方式的传承者，而又是现代工业的淘汰者。

经营梳子铺的是一对夫妻，男的偶尔从里间出来晃两下，给女的打打扇子或伸手表示一下亲昵，女的则不大喜欢这些，只顾呆呆地坐了，看着外边。

外边的视野很短，门前的小路也只能三人相并。

铺子两旁是一层层的摆放整齐的牛角梳子。样式还是不少的。只是光顾的人实在是太少，多少使这个小店显得有些冷落。也许偶尔的一次开张，就足以应付一天的生计。

让人感到不俗的是门边上挂着的一个黑色圆牌，那竟然是用梳子粘拼了一个大大的“梳”字。很出效果又很有创意。

更有意思的是，“梳”字上边是一幅倒贴成菱形的红纸，黑墨写着一个“福”字。

我拍照的时候，“福”和“梳”都进入了镜头。这个镜头很有意味，方和圆搭配，红与黑相衬，再个字不管正念还是倒过来读都好。要么是福的梳，要么是梳的福，或是福梳，梳福。

未必是主人刻意用心，却构成一种美妙的巧合。

二

窗子对面的门又一次打开了。

女主人抽下第一块门板是八点二十五分。

每一块门板的抽取，也是像进行着一个仪式，斜着拉开，抽下，放在靠墙的位置，再斜着拉开，抽下，放到靠墙的位置。

当抽取到第十块的时候，便三块一摞地扛到里屋。这时男人出来了，帮助女主人把剩余的门板扛进去。

这是个幸福的男人，平时很少见他从里面的屋子里走出来，女主人无声地应对着一天的事情。照应着摊子，回答着顾客的问话，长久没人的时候，便坐在屋子的中央，把自己也当成一件摆设。

门板抽完的时候，那个圆圆的用梳子做成的“梳”字又挂了出来，而后女人用一把梳子梳理自己的打过肩的长发。而后就又坐在了那里。

一天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三

下午四点整，铜铺里的两个老人便打烊了。许是年龄的缘故，也许是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光顾，或许是他们离住处还有一段路程。总之他们是这个小街最早关门的人。

一块块的门板并起来，那敞亮的门便一点点合严了，最后合成了一小条缝隙，老人挤出来，拉起了边上窄窄的小门，咔吱一声脆响，制造铜壶铜铲的炉子、磨刀锯锅的工具便都关在了里边，它们将有一晚上的闲静。

老人的身影一点点融在了夕阳里。

梳子铺的女主人这个时候拿起了一副牌，开始同男人在桌子上斗法。

男人来得很认真，每出一张好牌，便在牌上拍一下，以张扬实力。而女人用无声胜有声，最后男人投降了。

太阳正在斜斜地向水面倾去，它的光线已经照不到这条小巷了，小巷一点点变得阴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