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蹲下洗碗,叫小红到四下里探探。小红会意,轻轻放慢脚步往院子里来。忽然听见那边有人喊:“柳二哥、冷大哥回来了,都倒茶去!”小红透过窗子打量,只见柳湘莲、冷子兴领一个人进来了,不是别人,正是贾蔷,不觉唬了一跳,心想:叫这狗贼看见我和芸哥可就糟了,前儿在园子里一战,我们打过照面。若就这样走了,难探出消息。他又看不到我这里,不妨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冷子兴笑道:“蔷兄弟日后就跟咱们一块干了,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贾蔷笑道:“小弟遵命。”忽见芳官进来道:“蔷大哥,有人找你,叫你去一趟。”小红吓了一跳,忙往树多的地方藏,不觉找到一处叶稠枝繁的茂树草丛,蹲了下去,忽听旁边屋里有人道:“等那个没良心的负心人进来了,咱们都上去拿树枝敲他。”有些不解,抬眼往窗子里一望,只见芳官引贾蔷刚进了庵堂里,忽然从观音像后面跳下来十一个女子,都拿着树枝道:“薄情人,吃我等一打!”贾蔷吓的用手护着头要逃,忽见龄官含泪骂道:“我为你痴情守候甚苦,却换来薄情人的抛弃,今儿不打你不能泄恨。”十二人都上来举树枝打来,贾蔷道:“情缘已尽,何必勉强,又有何趣?”龄官执意要打。贾蔷抱头窜出庵堂,往柳湘莲那儿跑来。冷子兴笑着走来拍手道:“好一段风流佳话,羡煞人也。”贾蔷没好气道:“冷兄何时学会说风凉话了,女人家很烦的。”(批语:前回龄官用树枝划蔷划的是湿地也。本回直划贾蔷自身,不觉一笑。)冷子兴笑着引他进屋一叙。小红蹲着正要挪动,忽听芳官道:“便宜了这行子了,咱们待在这里也没有好结果,白白的叫男人占了便宜,不如到嶽神庙里把宝玉劫了,与咱某一个成了亲,也好接管他们贾家的家院。”又听藕官笑道:“我们不去,你去吧,你喜欢宝玉就明说,干嘛转着弯儿说我们。”芳官道:“呸!你们别装正经人,那一个没有算计过和宝玉结姻。”小红听了,心内一惊,暗想:“原来宝玉关在嶽神庙,今儿没有白费,终于查了出来。”急忙离了这里,往厨房去告诉贾芸知晓。贾芸听了,把碗一扔,急忙走了出来,和小红往庵外走去,守门的见他二人出来了,都道:“又上那里去?”贾芸笑道:“回去拿礼物孝敬冷大哥去。”二人走的飞快。看门的不以为然,依旧说笑打闹。贾蔷进了内堂,冷子兴见他拿帕子不住拭汗,笑道:“蔷兄弟不必忧虑,为兄这就过去劝那几个妮子去。不管怎么样,咱们的人可不能自己跟自己闹起来,和为贵嘛。”一语未了,忽见芳官十二个进来道:“负心人在那里,休要逃走。”冷子兴忙起身迎上去笑道:“什么大不了的,那屋里男人多的是,姑娘们随便去拣,何必又生事端?咱们可不能学别人家,自己人打自己人,和为贵。”(批语:学别人家一句指的那家?谁家是自己打自己?)芳官等都哼了一声出去了。冷子兴、柳湘莲哈哈一笑。
话说夕阳渐渐退去,薄暮笼罩村驿,路上行人越发稀少,云淡碧天飘出一弯皎月,惊起枝上乌鹊。钱槐和一个强贼醉醺醺的相扒着肩头往庙里走来,仰头看那匾额书着“嶽神庙”三字,蒙上层层厚尘,二人踉踉跄跄进了庙堂,见那梁上蛛网密挂,泥像脱去鲜彩,都笑道:“怎不叫人打扫了,尽是些陈灰。”(何莉莉自注:嶽神庙究竟是供的岳飞还是什么,我仍然有些困惑,请大家多多讨论。因为自古有山神庙,庙里供的是山神,五嶽乃山也,嶽神是不是山神呢?)一贼兵站在阶矶上笑道:“钱大哥又去花柳巷找快活去了,怎不带上兄弟同去?叫兄弟日日除了吃酒,就没有别的可解闷的事,好没趣味!”钱槐道:“明儿带兄弟们占了姓柳的尼姑庵,把那十二个小戏子都抓了来供弟兄们消受。”又嚷着再到里面痛饮几杯。只见庙里前院后房都站满了贼寇,各个禅房灯火通明,时时传来众人的嘲骂声。钱槐推开那人,磕磕撞撞差点被门槛绊倒,不觉骂了一声,只见两个小兄弟按着宝玉的头喝着要他跪下,宝玉挣了半天才被二人踢倒跪了,绷着脸把头扭过一边。贾环手拿着酒杯往宝玉脸上一浇,道:“一刀结果了你的狗命又太容易了点,不多陪你玩几天岂不便宜了你?来人,把纸笔拿来,叫他写字。”一时有人递过纸笔来,叫宝玉接了。赵姨娘笑道:“平日里就老爷夸他,说他诗写的好。园子里的匾额都是他起的名字,俺们环儿就写的不好了?”贾环冷笑道:“你不是写的好吗,我叫你写几个字你写不写?”宝玉仍是望着一边不语。贾环道:“你给我写着 我宝玉是个贱狗 七个字就行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写啊!”说完朝背上狠踹几脚。宝玉骂道:“没人心的畜生,连亲哥哥也欺负,算甚么英雄!”贾环朝脸就是几个嘴巴子,喝道:“你是谁的哥哥,平日里你叫过我兄弟吗?你们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冷落俺娘俩。你其实就是废物一个,快写了,不然打你个满脸开花!”有几个小兄弟按着宝玉的手往纸上凑,又往头上搧了几下。宝玉痛的只捂头,贾环又往脸上狠踹了两脚,立马肿了一片,鼻子也流出血来。宝玉无奈低头写了,贾环故意拿着念了一遍道:“原来你是个贱货啊,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宝玉道:“真就这么有趣?父亲待你也不薄,干嘛争这闲气?”贾环骂道:“你再吭一声试试,这里是你讲理的地方吗?”又踢了几脚道:“宝玉就交给你们耍两天,耍够了再把他宰了,拔去这眼中钉。”旁边几个弟兄笑着把宝玉提溜着带后院去了。(后面补充一段:把他往禅房里一推,用绳子捆了,连踢带赶要他靠墙坐了,把门儿一关,都出去了。宝玉望着屋子昏暗,正在流泪嗟叹,忽见门儿一开,又进来一人,因看不清脸面,心里又是一惊,吓的往墙角蹭来。只听那人低声道:“宝二爷,我来看你了。”宝玉听声儿熟惯,是个女孩子,却想不起是那一个来。只听那人道:“二爷还记得我吗,我是那年被你撵出去的茜雪啊。”宝玉大吃一惊,道:“怎么是你?你何时到这里来了?”茜雪道:“我是这几日才混进来的,打听的二爷在这里受苦,我于心不忍,赶来看看二爷。”宝玉听了心里一热,不觉落下泪来道:“我对你那样,你还不忘旧情前来看我,我怎不惭愧?”茜雪也哭道:“二爷莫再提起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把二爷救出去才是要紧。”又安慰了他一番话,要他莫要焦虑,他这就回去找人来救他出去。宝玉感激涕泣道:“多谢恩人搭救,只是他们人多势众,你能找着几个人来救我?还是罢了,别为了我一个,反把你也害了。”茜雪道:“二爷不必过虑,我那边有好多弟兄,都有些本领,我若救不出二爷,我也不好意思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