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语诗:白骨叠重谁人收,新鬼旧鬼声啾啾。千秋遗恨一捧泪,京邑零落草木朽。
话说赵姨娘、钱槐一伙在园中遭逢一路人马,乃是柳湘莲、冷子兴率领的道人及强梁汇成的队伍,都是为贾家余财而来。两派在园中打的昏天暗日,一时分不出伯仲。贾蓉、贾蔷带另一路强贼在园门外尚未入进,推门久久不开。从门缝里一探,看到已被重重石头堵住,正在叫骂,忽听园内杀声震天,似有千军万马在里边征战,都甚为诧异。贾蓉道:“定是赵姨娘那起狗贼在里面混搅,此时进去未必得益。不如撤了回去,等他们都散了再来不迟。”于是转身要走。忽见墙头上慌慌张张翻下一人,背着包裹,认出是凤姐之兄巧姐之舅王仁,忙命众贼把他揪了过来。王仁吓的浑身发软,两腿打转,哭道:“蓉哥儿,念在咱都是亲戚,就放了我吧!”贾蔷笑道:“放你也不难,你只把家里银钱所藏何处交代的清清楚楚,就没你什么事了。”王仁道:“我那里知道,须问老爷太太们。”贾蓉道:“那我留你也没有用了,就杀了吧。”王仁大骂道:“孽贼!你就想着咱家的银钱,连骨肉亲情都不要,你还是人吗?”忽听墙头上有人哭喊:“舅舅,我下不来了,快来帮忙!”众人一看,只见旺儿扶着巧姐骑在墙头上。贾蓉心内一动,喊道:“哥哥救你下来!”于是叫几个弟兄过来,在他们耳边低语一阵,这几个贼寇过来道:“你骑我肩膀上,一个摞一个,去把人救下来。”于是众位人摞人把巧姐救了下来,旺儿也要下来,被上头的那个人偷偷一推,旺儿在墙上站立不稳,一个跟头从上面栽了下来,摔的七窍流血,蹬了几下腿,就一命呜呼了。巧姐哭着要过去救他。贾蓉笑道:“他伤的这么重,你过去也无益。”因喊道:“你们过来把他抬走找人去救。”过来两个贼答应了抬了旺儿走了。巧姐哭道:“怎么环叔这么坏,要当强盗杀人?哥哥快派人进去救咱们家的人啊。”贾蓉、贾蔷都笑道:“大门打不开怎么救,妹妹饿了没有?”巧姐道:“哥哥一定要帮我,当初娘亲给了你们多少益处,你不帮我就不对了。”贾蓉笑道:“怎么不帮,叔叔婶婶已托我们给你找个好婆家。就在城东的渡口一带,家里你是回不得了,不如现在就跟咱们去那里把你交给你的婆婆吧,你婆婆家是大富人家,这回巧妹可遂心了吧?”巧姐不觉红了脸道:“家里我没法回去了,你带我去吧。”
贾蓉、贾蔷便将巧姐带回城外的城隍庙里,叫众贼去给巧姐端吃的来,又摆了一桌酒菜招待王仁。巧姐在里面饿的不轻,狼吞虎咽的,一贼笑道:“小姑娘生的着实俊俏,能卖个大价钱。”巧姐怒瞪着他道:“你胡说什么,看我不告诉蓉哥哥去!”那贼忙道:“我是顽笑话,姑娘别生气。”巧姐噘着嘴把头扭到一边。那边贾蓉一边夹菜一边嘱咐王仁道:“你带了巧姐到瓜州去,在那西岸渡口有个烟香院。你把这信笺交与鸨母,他就知道了。我没有工夫去那里,这边还有事。若派了别人去,怕是巧姐也不相信他,他就信你这个当舅舅的。”王仁接了信笺,笑道:“蓉哥就放心吧,交给我了。”贾蓉道:“就怕你取了钱就不肯回来了。”王仁笑道:“到处兵荒马乱的,我能去那里?我又不傻,回来同兄弟们一同打天下,可不比四处流浪强,再说你还分我些不是?”贾蓉笑道:“明白就好。”王仁吃饱喝足,抹抹油嘴,起身便到里面找巧姐道:“巧儿吃好没有?舅舅带你去瓜州见你婆婆去。”巧姐红了脸,也不说话,只是含笑点头。王仁便带他出了城隍庙,贾蓉已安排一贼驾了马车在门口等着,贾蔷也装模作样笑着和巧姐挥挥手作辞。巧姐含泪坐上马车向蓉蔷摆手道:“哥哥要常来看我啊。”蓉蔷笑了笑转身回庙里去了。赶车的一扬鞭子,马车飞驰而去,一路扬起漫天尘埃。
且说王仁带着巧姐在路上奔驰了几个时辰,到天色暗了才来到金陵津渡瓜州渡口。只见潮落月起,烟笼夜江,远远有几点星火人家,秦淮河畔停着画舫,舫上灯火通明,时时传来官客歌姬的狂笑。(批语:怎不闻《后庭花》曲?可叹!)马车过了朱雀桥,来到了州南一条街道,在偏僻的乌衣巷停了。赶车的叫王仁、巧姐下了马车,说要回金陵城隍庙,先坐上马车走了。王仁带巧姐往巷子深处走来。只见有几个门庭挂着通明的大红灯笼,里面娇笑浪叫不断。有两个客官一人扒着一个浓脂艳粉的女子大笑着出出进进。巧姐见状不妙,扎挣道:“舅舅怎么带外甥女到这污浊之所来了?”王仁笑道:“到里面找一个熟人就出来。”巧姐疑惑着往后退了两步,道:“那舅舅先进去办事,我在外等着。”王仁不耐烦道:“这闺女怎么连舅舅也不信了?你在外等着,那些客官看到了还把你拐走呢!”不由他多说,硬推着往院子里来。里面停着些车马,有几个挺胸叠腹的锦衣客官在追逐歌女。巧姐惊恐着藏在王仁身后,被他带到里面,与鸨母见了。鸨母上下打量了巧姐半天,又摸了摸下巴,笑道:“是个上品货,还未有破瓜,值些银子。”于是付给王仁四百两银子,又安排了客房让他住了,叫了个女儿陪他,明日再走。王仁喜的浑身痒痒,抓住妓儿就要亲个嘴,被妓儿笑着打了两下,拉他要往楼上去。巧姐被两个壮汉生拉硬拽往后院里去,巧姐一边哭喊一边骂道:“好个狠心的舅舅,把外甥女往火炕里推。还有那两个奸诈的哥哥把我卖了这里来,还算甚么一家子骨肉!”鸨母呵斥道:“你是我几百两银子买来的,就得听话。不然弄瞎你的眼,嚎什么嚎,死了爹妈不成!”一脚踢到身上,巧姐不敢吱声,被拖到后面受训教去了。可怜豪门千金,家亡势败,被狠舅奸兄拐卖,从此沦落风尘,玷污清白,可悲可叹!(批语:凤姐琏兄若地下有知,不晓该作何感想。癸酉九月夜窗泪笔。——畸笏)
话说冷子兴、柳湘莲的队伍和赵姨娘、钱槐一伙血拼多时,因占不了便宜,只得从东南(改为西南)角门撤了出来。赵姨娘、贾环忽然看见有二十个小厮护着平儿跑入贾赦院内,忙命人去追。平儿让小厮赶紧关上院门,不曾想却见众贼追了过来,暗暗叫苦。众小厮都持着刀棒用身子顶着门,众贼在外面撞门不入,大骂不止。平儿忙命其内十人在院子里,里间找东西往外抛掷,以图砸到墙外之贼。这十人有的捧着花瓶,有的捧着花盆,有的拎着椅子都往墙外扔去,只听外面一陈惨叫。平儿冷笑道:“快去找更多的东西去,别让狗贼进来了。”自己也到里间搬着香炉过来递给小厮。贾环、钱槐这一回学精了,都往后退了好远。赵姨娘道:“叫他们砸吧,把屋子里东西砸完了,我看还拿什么来投。”有小厮从墙洞里看到众贼躲的远远的,忙过来告诉平儿道:“奶奶不好了,他们都退后了,砸不到了。”平儿听了甚为心焦,忙到后院来察看,却见墙头足有两人之高,难以攀爬,又听墙外有人低语,吃了一惊,急忙赶往前院来。只见那十个小厮仍在用身子顶着门,另十人正吃力推着一个大缸滚到门边。平儿忽见墙上露着一个人头,唬的叫了起来,两小厮忙用花盆投掷,把那人又逼了回去。谁知后墙上也爬上两个人,顺着墙身跳了下来。平儿忙令四个小厮上去和二贼搏斗,二贼扬着刀喊着奔了过来。小厮忙让平儿躲里间去,平儿无奈,只得进了贾赦书房。墙上爬来的贼越发多了,渐渐的积了二十人之多。众小厮和诸贼呐喊着拼作一团。一番厮杀过后,院门被撞开,赵姨娘、钱槐、贾环也带人闯了进来。这二十个小厮不是诸贼对手,都被砍死在地。钱槐与众贼闯入各房寻找平儿,不多时奔入贾赦书房,都拥了进去,钱槐等持刀走向平儿,只见平儿也不闪躲,站在桌边冷面低头不语。良久,一贼持剑刺向平儿,平儿倒了下去。(批语:又一个薄命的裙钗,叹!叹!)赵姨娘、贾环见平儿已死,舒了一口气道:“又死了一个主子,这回好多了。家里就剩姓林的一个了,好对付的很。”钱槐笑道:“婶子依侄儿一事,侄儿感激不尽。”赵姨娘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只管提出,婶子都依你就是。”钱槐道:“侄子以前看中柳家的五儿,可惜他命短病死了。如今侄子又看中一人,望婶子成全。”赵姨娘道:“怎么婆婆妈妈的,赶紧说了吧!要娶谁,都答应了,正立等着往那边去呢。”钱槐笑道:“侄子想娶着姓林的。”贾环听了,不高兴了,道:“什么人不好,偏看中他,我烦他。”钱槐道:“林姑娘那容貌世间稀有,侄子还得了相思病呢。”赵姨娘道:“好了,好了,答应你了,马上就告诉兄弟们知道。若见了姓林的,要他们留下活口,不可动了毫毛就是了。”钱槐:“就是如此。”于是众贼又赶往潇湘馆来。
话说黛玉见宝玉被贼寇掠走,生死不知,派了几个人去外头查问,也不见人回来,不觉心急如焚。忽见贾环之鬟彩云在门口探探头,不觉吃了一惊,以为贼寇已打了过来,慌忙站了起来。紫鹃命小厮把彩云抓了进来。彩云流泪道:“林姑娘,我是来给你报信的,赵姨娘已经把平姑娘杀死了,姑娘快跑吧。我是趁他们不注意才赶来的,我就是死了也不跟这些贼寇为伍。他们都不是好人,我情愿来护着姑娘。”说完泪落如泻。黛玉听他说平儿已死,不觉昏了过去。紫鹃等忙把他扶起,搀到炕上。半天,黛玉才哇的哭出声来道:“这回可好了,主子就剩我一个管事的了。你——你们快去跟强盗拼了,我也不活了。”紫鹃、雪雁都哭了起来,再看黛玉这几日饮食懒进,都瘦成一把骨头了,早起头儿也不梳,鬓发散乱,一直哭到现在,目光也呆滞着,都心如刀割,哭的更凶了。彩云见屋子里只是啼哭,没人理他,也流着泪跑了出去,跑到荣府,正见赵姨娘、马道婆领众贼在凤姐、王夫人院内翻找东西,忙迎上去道:“我来报个信。姨娘,林姑娘已经翻墙跑了,咱们是不是到外面去追?”赵姨娘扇了他两记耳光道:“吃里爬外的东西!撒谎骗主子,环儿过来,打他一顿!”马道婆咬牙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