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见到的雅鲁藏布大峡谷(二)
仙界的美餐
走在大峡谷里,日日夜夜有一样感觉挥之不去,那就是――饿。
那一个多月里,我们之间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还有什么吃的吗?
大家每天在背囊里翻找,最后只剩下维生素糖丸、润喉片之类,也被拿来充饥,有人感叹:“再往下就该吃圆珠笔了!”
大峡谷里物资匮乏,考察队一应给养都要靠民工背,所以从进入大峡谷第一天起,我们就是每天只吃2顿饭。每人每餐有米饭1盘,猪肉罐头煮萝卜(或土豆、洋葱)1勺。
第一天就觉得饿了。
在野外体力消耗大,每天我们都以极大的热情迎接每一餐饭,但总是吃了跟没吃似的,一餐饭后,更觉彷徨。队里的罐头大多是经过八一镇时,在部队仓库里买的,其中竟有15年前产的“猪肉丸子”罐头,不过因此闹肚子的人似乎不多,因为在一锅菜里,罐头的含量实在微乎其微。
路过村寨时,曾有人天真地拿着钱去找老乡买鸡蛋,结果跑遍全村,连蛋壳也没见着半个。老乡们觉得好笑:“现在这季节哪有鸡下蛋呢?”一帮城里人这才反应过来。
这么低热量低蛋白地一天天过下来,饥饿终日如影随身。在大峡谷里偶尔搜寻到的美餐,就如稀世之珍。
那一天正走着,前面的人忽然吼叫起来:“有桃子!”我们的胃立刻抽动了一下。
的确是桃子。这一片河谷,两岸山坡到处是野生的桃树。附近村民来收获过了,剩下一些小个儿的桃挂在枝头,落在地上,拾起一个尝尝,竟是异香满口。于是我们一帮人坐在树下大吃一顿。这种小野桃有酸有甜,果肉很薄,唯香气极浓郁,无可比拟。
可惜大个儿的桃都给村民收去喂猪了。后来才知道,这里的桃树与猪关系密切:藏地的猪是放养的,猪吃了桃满地跑,拉下桃核在山坡上,来年就长出一棵桃树苗。
队里的科学家们说:“你们要是早半年来就好了。春天来这里呀,满山遍野都是桃花,河谷里像起了粉红色的雾,美得……”我们这帮实用主义的年轻人说:“啊,不用那么早,我们只希望早半个月来,吃顿大桃!”
通往大峡谷顶端的路上,有一个很小的牧场。简陋的小木屋里,有一位守牧场的珞巴族老太太,我喊着“阿妈拉”去要水喝,老人倾其所有,不仅给我的水壶灌满了盐茶,还用鲜牛奶和煮土豆招待了我一顿午餐。牛奶是早晨才挤的,土豆则刚从地里挖出来,用山中泉水煮熟。它们微妙而特别的清香,把中午的牧场变成了仙境。
大峡谷地区雨水充沛,庄稼肯长,这里的人家衣物、药品都缺,但不缺粮食。做糌粑多余的玉米,人们把它炒熟舂扁,存在罐里,吃时以牛奶或茶水冲泡,类似我们早餐吃的玉米片,是大峡谷农家的“点心”。我们在门巴族村扎曲时,有几天赶上村里家家户户做这种“点心”,谁见我们都塞一把刚刚炒熟舂扁的热玉米片――这东西趁热吃又香又筋道,味长,容易上瘾。
在大本营呆着,吃过早餐眼巴巴等晚餐时,我常想起这玉米片,忍不住就会往老乡家跑――他们永远会为我打浓浓的酥油茶,再捧出玉米片、糌粑粉。运气好时还有煮芋头和蘑菇汤。有天去猎人家,主妇端出一盘野牛肉馅的包子来,还有藏马鸡炖的汤,这次我没吃。这两样都是国家保护动物,尤其藏马鸡,是濒临绝种的珍禽。但打猎是大峡谷人平时唯一的肉食来源。猎人们总是说:我们是在保护区外打到的嘛。
有天跟着地理学家杨逸畴和冰川学家张文敬二位教授,去看他们的藏族老朋友德钦。德钦80岁了,住在南迦巴瓦峰下一个叫格嘎的小村里,十几年前杨张二位来此考察时在他家住过,结下深厚情义。这次德钦听说他们在十几公里外的邻村扎营,就酿下青稞酒等着,两位教授果然赶了大半天的山路来看他。
因着这一段不寻常的友情,我生平第一次喝到新打下的青稞初酿3日的酒,它不止是甘冽芳香,还有一种山间凉风的清爽之气。
回来的路上,衣兜里塞满了德钦家种的苹果和核桃。
当然,这样的好事极少,所以印象深刻。
走出大峡谷后好多天,我还经常做与“吃”有关的梦:总是在大峡谷里,惊喜地发现了某种新的可食之物。有一次在梦里,我们发现衣服其实是可以吃的,于是将我的一件红格子衬衣撕成面包片大小,大家分着吃了,释然叹道:“这下可以吃的东西就多了!”
(写于199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