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见到的雅鲁藏布大峡谷(三)
人人都爱做背夫
月亮升起来,雅鲁藏布江像一条银色的带子,在黑森森的大峡谷深处蜿蜒闪亮。
我们露营在江边的石滩上。深秋的峡谷里,一入夜,寒冷和潮气说来就来,到处都湿漉漉的,白天阳光下只需穿衬衣,这时则穿上羽绒服还觉得冷。我赶紧钻进帐篷。
外面围坐在篝火边的门巴族、珞巴族背夫们在使劲儿添柴,印在我帐篷上的光晕越来越大,我听见他们聊天,听见他们爽朗的笑声……忽然静了一下,然后有人好像在说我刚能听懂的藏语:“1-2-3!”
猛地,帐外歌声腾起,舞步踢踏。
拉开帐篷看去,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篝火边,白天为我们背东西走了一天山路的背夫们,正手拉手围成圈在唱歌跳舞。火光映照着他们快乐的脸,他们唱着一首节奏感很强的歌,男女声分部应和,配合着舞步,有说不出的美。
几乎所有的考察队员都被吸引过来了,人人脸上流露着感动和钦敬。晚饭时,我们还怀着同情议论这些背夫――他们多数人什么铺盖都没带,最多只有一条薄薄的小毯子,这样又冷又湿的夜里怎么睡啊?白天又那么辛苦!
这会儿,我们知道,这样无拘无束、出自天然的歌和舞,是我们一生不能体验的。
一位会说汉话的珞巴女子为我们翻译那首歌:
“我们今夜聚在这里,高高兴兴,健健康康;
我们一起唱歌,跳舞,互道吉祥;
希望我们以后天天这样……”
他们一直跳到半夜,然后围在火堆边互相靠着打盹,冻醒了就起来添柴;凌晨4点左右,实在冷得没法睡了,就三三两两地散步、聊天、烤火。
第二天照样背起东西,在山道上行走如风。
“没有这些背夫,大峡谷的科学考察就一次也不可能进行!”多次进大峡谷的科学家们说。这次科考队带进来的各种仪器设备连同给养,3个分队共有3吨多重,全靠背夫们背进去。
每当经过悬崖、塌方、泥石流等危险地带,又是身背重物的背夫们,对我们伸出援手。助人和救人在他们是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我们只有用新学的藏语不断表达感激:“土机器!土机器土机器……”(“谢谢”)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初见他们,你一定会吓一跳。
当初我就是这样。我们分队路线是走大峡谷北面通道,出发那天早晨,大家去排龙乡政府大院集合,一进去就傻了。
院里高高矮矮站满了报名给我们做背夫的人:大部分竟是女性――十几岁的小姑娘和她们的妈妈们!还有年过古稀的老人和不满10岁的孩子!百余人里,符合我们之“背夫”概念的青壮年男子,不到三分之一。男女老少都紧张兴奋的样子,生怕自己不被录取。
“天哪,这完全是一群妇孺!怎忍心让他们背?”我们中间有个大老爷们儿呻吟道。
后来才知道,当背夫是大峡谷人很重要的经济收入,一年只有几次机会。每当有做背夫的活儿来了,人们总是从四面八方的村寨赶来,只要不是走无人区,就往往全家老少齐上阵。即使孩子太小领不到活儿,父母也会分一些给他(她)背,这样走熟考察队的一些路线,到十三四岁就可以独立背东西挣钱了。
而大峡谷的孩子们,是从七、八岁开始就开始背水、背糌粑、背柴禾爬山的。这里的村子大多在山顶上,而磨坊在山下江边。
后来我在山顶的扎曲大本营时,有天早晨打算跟着一位门巴妇女去磨坊看看,走了十几分钟滑滑腻腻的下山路,忽然惊觉:下去了还得上来!忙问还有多远,答曰1个小时。我一听赶紧收步跟人说再见――在大峡谷里走了几天,我爬山可是已经爬怕了!
回头却碰上一个背着一大篓玉米去磨坊的8岁男孩,他身边还跟着一个5岁的小女孩一蹦一跳边走边玩。看着他俩我忽然醒悟:对于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山道就是他们的大马路啊!
有次和村里的孩子们聊天,他们天真地感慨:“你们考察队来了真好啊!给你们背东西走走路就能挣钱,还有糖吃,又把几个村的人聚在一起,大家像过节!你们不来我们也要背着东西走路,可是什么都没有!”
有个问题,我在村里分别问了一些人后,就不敢再问了。这问题是:你们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被我问到的男女老少都快乐地说:“当背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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