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交响的世界之梦(五)
(2011-11-23 22: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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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第四乐章 交响的世界之梦
写第五交响曲是在1901年,那时马勒41岁,已任维也纳歌剧院院长4年,事业蒸蒸日上。他四处飘泊,一到夏季长假,就会回到作曲小屋,在一堆香烟、咖啡、歌德、尼采和一本《少年魔角》的诗集的包围中,埋头写交响曲。
第二年,他认识了他那著名的老婆,阿尔玛。这个女子比他小20岁,维也纳名媛,她的美貌与年少博学令他一见倾心。他第一眼就爱上了她。那一年马勒工作玩命,得了肠道出血,几乎丧命,阿尔玛的到来,让他立刻有了生活下去的力气。病愈之后,他很快地写完了这一部“爱与死”的交响曲,说起来是关于艰深的哲学命题,其实这是马勒最清晰明快的乐曲之一。
从第六交响曲开始他开拓交响乐的结构,漫长的末乐章成为结构归宿和张力的源泉。音乐内在节奏加速,风云变幻,史诗般的画面掠过。他在乐曲中穿越,从进行曲到舞曲,从田园到大海,战斗的号角在命运中隐没,音乐叙述走向意识流。也许因为乐曲太漫长,音乐最终逝于消极。第七交响曲长期以来遭忽视,其实这是马勒作曲技术炉火纯青的作品之一。在第六之后,他将自己放松,聆听、吸收、实验当时的各种新音乐风格。作为指挥家,马勒的音乐实验适可而止,他不可能太激进,不考虑剧院现场的听众反响。新技术都成为表现手段,在他的语境里自我转换成了德国式的神秘主义感召。第七交响曲,一首夜的颂歌,夜的繁复、华丽、软弱与敏感,在音乐中几乎毫不费力地一应俱全,马勒在交响乐中逐步拉紧心理节奏,叫我们如梦中聆乐一般恍惚美妙,是梦,非梦,音浪耳鸣似的似远似近,故乡的琉特琴声,弦音如长风鼓荡,巨大风帆捕捉风的流离,记忆如大海流动。音乐的衔接与展开几乎暴露了他的压抑、粗暴和神经质。在乐流的晕眩中,民谣曲恍如在另一个世界奏响,在一个亮得接近透明的世界里漂浮,飞翔,做梦,继续厌倦。
第九交响曲是作曲家的槛儿,贝多芬、柴可夫斯基、布鲁克纳都没能跨过。马勒连接丧女、被人身攻击,此时心绪敏感,预感自己已来日无多,他的第九交响曲就像一曲欲语还休的告别。在此,马勒对德奥交响乐的发展已臻化境,交响乐结构被改头换面,结构的全面设计中贯穿室内乐型与乐队织体的流动点缀,织体的安排更流离,一种不可捉摸的成就。他的整个身心都在燃烧状态,他将第一乐章换成慢板,以末尾的慢乐章与之呼应,中间穿插了他心爱的舞曲与进行曲。传统交响乐中乐章之间的主题关联也统统不见。关于这第一乐章是以变奏来展开的奏鸣曲还是双主题变奏曲等等,这些都留给日后的音乐学者们去争论,马勒此时无所顾忌,表达欲望冲破音乐条规,在自由无我之境欢唱。有趣的是,在第二乐章的舞曲中,他将古老的连德勒舞曲和华尔兹穿插展开,效果类似音乐蒙太奇。第三乐章沿用了古老的赋格曲,但对位体现于力度与风格的较量,并出现了新兴的序列音乐和印象派的全音阶,整个像魔法师的大花园,聚集了鲜花、珍禽、古董、怪胎、偏执狂和仙女,叫人想起伯恩斯坦描述的马勒——“马勒的进行曲就像心脏病发作,而他的众赞歌可用疯狂形容,传统的四小节乐句被钢铁般勾画出来;他最传统的终止式的祝福就像是从痛苦中得到解脱的时刻。马勒是德国音乐乘以许多倍。”
现在来看,这些交响曲实在是太长了(除了第十,其余都达到60——90分钟),仿佛事
无巨细,把自然的、生命的、灵魂的事统统搬进音乐,构成一个缤纷、宽广的无限世界,也构成了恍惚、迷惘、压抑甚至强迫症的叙述。其实,马勒并未达到贝多芬式的精炼及其力量。但马勒意义繁杂引人深思,他如此复杂却个性鲜明,也许值得探究的是他如何确立风格,即风格的立足点在哪里?瓦格纳式恢弘、奥地利式优雅,德奥音乐的严谨,波西米亚的奔放,个性中的理智……他采集酸甜苦辣,调配属于自己的唯一味道,他捕捉世间各色光线,然后让光线聚焦。他的伤感中有激进,超越中有世俗,不安中有温柔,欢乐中有焦虑,辉煌音响中透露纤细的伤感,葬礼进行曲也不是那么悲伤,他的乐句永远隐晦又明媚,并且继承了德奥交响曲传统中缜密而有力的核心动机,备于之后的漫长展开。
如果马勒活在当代,也许他不会写得那么长。在他之后的20世纪,完整的交响乐结构几乎消失了,大部分作曲家写的交响曲只有他的一个乐章的规模。这是一个容易厌倦的时代,音乐也在悄悄丈量它,之后新风格轮流登场。马勒所处的时代和他的综合素质成就了他:世纪末的回顾与前瞻的眼界、经验及悲壮,德国式专注(集中精力于传统交响曲),轰隆隆开来的新世纪列车,摧枯拉朽推翻旧世界的激情,热衷实验的激进年代,等等,所有这一切让他变成最后的交响乐大师,让他有意无意地成为另一座巴赫式的高峰,成为交响曲的浪漫主义终结者。当然他能否达到巴赫的历史地位,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