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挺怕身居几百人的环境，虽然人声鼎沸里藏着微妙的安全感。

等候室几十张圆桌，几乎坐满了人，偶尔几个空位也都堆着衣服、背包、零食，暗示你位子已经有人占了。我环顾四周，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席地而坐，还挺舒服。

这一坐就是八个小时。

闲聊的、吃盒饭的、趴桌子打盹的，虽是全美比赛，感觉亚裔占了八成。坐在角落里，我远远望着等候室姿态万千的父亲母亲。我似乎闻到烂熟的烟火气，忐忑左左右右当调料；丝丝缕缕，味道中弥漫着焦灼。

我们抱着重在参与，娱乐为主的心态而来，John和我都没压力。因为从未参加过公开赛，John甚至连分数都没有。对他来说，和平常与手机软件里的随机对手下棋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少了休息时的自由。

我们不在乎结果，反而成了游客，玩一玩就走。偶尔老邻居跑来聊几句，长话短说拉扯些日常。每个家长都有一颗望子成龙的心，但未来的龙，究竟将图画怎样的天地，何以揣摩。

为了预设的目标奋斗不问得失，还是走一步算一步，步步为营？也许都一样，起跑时的我们，并不知道终点的风景。

John起步晚，七年级的他学棋不到一年。之前他对什么项目都不感兴趣，难得下棋让他愉快。这个儿子我很难取悦。来回路上一个半小时，如果我不主动找话，他可以全程闭口不言。有一阵他软弱时找我谈话比较多，进初中后，似乎又恢复了沉默的日常。这个大哥，要从他嘴里挖出些话来不容易。二哥和四弟都是话痨，Jacob和我讲话的频率之快，话题之广，常要令我深呼吸，甚至劝他，儿子！休息一会儿。

不过，沉默有沉默的好处，John嘴里所出的每一句话我都当作宝贝咀嚼，又反复推敲。从做妈的第一天至今，我的心意都不曾改变，希望我和孩子们的关系真实坦白有根有基，不随年龄环境而淡泊；希望未来他们所有遭遇的挫折都不是出于我；盼望这一生他们都不会因为我的存在感到压抑，承受重担。人生太多的不可知，我甚至不能保证我能陪他们走多远。因此每一天都很珍惜。

老邻居又跑回来找我说最近的灵路历程，才说几句就问我，你理解我在说什么？你理解吗？我微笑着点头，不晓得她会不会觉得我不够诚恳。其实我实在是懂，可现场太多嘈杂的声音，来来回回川流不息的人潮。我终于也没能说什么。

要到很后来，我才发现说不清楚说不透彻的感觉，也没什么遗憾。断言或猜疑，都会随时间变化而变化。索性不说，也罢。

沉默是金？也是一种可能。

或许她亦不需要我说什么。实在她说完后，她更懂了自己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我对不讲话的小孩总有份好奇。不想说？懒得说？不会说？还是没话说？不说话时，脑子可在运动？不说话时，心可有安宁？

哥几个一起玩、彼此争争吵吵时，话也不少。但我评定的界限，有实质意义的谈话才是谈话，至少描述自己的所是，有一句算一句，每一句都加分。表达和沟通是人际关系的主轴。不得不从小刻意训练、加油。

“妈妈，第一轮打平的那个人愚弄了我，他要我平，我同意了。后来我朋友告诉我，应该是我赢。”

车子开出停车场有一会儿了，John缓缓告诉我。

作为新手，五局中他平一局赢二局输二局，已算不错。况且对手都在800分以上。

“没关系的John，你第一次没经验，就当累积经验吧。”

“我看了他的最后得分，妈妈，他五局最后得了一分。”

那也就是对方平了John一局后的四局中，平了一局，输了三局。

我莞尔一笑，未做评论。悄悄看John一眼，从他脸上并看不出情绪。

去的路上，陪赛的一整天，我一直反复问自己，我是否希望John赢比赛拿高分？如果我不介意他得分高低，那我介意的是什么？我究竟是求上帝帮助他赢，还是令他无论输赢，生命经过今天都有成长？

一往深想，一路滑进无底洞，有根麻绳缠绕我。反复问自己，我的心意到底是什么？我一边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家长，兴奋、雀跃、沮丧、责怪，零零种种；一边思索这个问题。我可以呆呆坐地板一整天，光想就不寂寞。但理智还是让我在思索的间隙，完成了下周的作业，对自己有个交代，至少我没浪费时间。

但如果，我思想这个问题以致于没读书没做功课，只完成接送，我就得给今天一个一事无成的标签？

好在人生的每一个问题都可以先画个句号。反正每一个结果都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今晚的最后一分钟，是另一天全新的开始。

反正明天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发呆，我究竟能给孩子的，是石头，还是面包？抑或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们情愿自己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