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明信片

今年新年的第一天,我有一份特别的记忆,关于一张明信片。
我最初收集明信片其实是无心插柳。出于帮助一个未曾谋面的新疆孩子圆梦,我爱心弥漫地发动了各地的朋友,开始帮他收集我能收集到的明信片。很多年不联系的朋友、或者仅仅是通过电子邮件往来的朋友们响应了我的召唤,前往经久不再光顾的邮局,寻觅明信片并亲手写上寄语,为新疆乌鲁木齐---世界上离海洋最远的城市写下一份祝福。因为一张张明信片的牵绊,把我们已经习惯于停留在指尖、稍纵即逝的问候变成了触手可摸的礼物。在那些举手之劳成人之美过程中,我时时感受着一份久违的美好和感动,不知不觉自己也沉浸在明信片带来的期待和喜悦里。正如我一个老同学所言,寄出一张明信片,想象一下对方收到时的快乐,自己也觉得特别快乐。所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也就是如此吧。
去年的最后一个周六下午,我参加了一次集邮联谊会,正巧看到盖有2013年1月1日纪念戳的明信片,心想可以为我那些散落各地的片友们寄上一份开年的祝福了。可是一打听才知道这份明信片是元旦一个活动的宣传品,属于非卖品。经不住我恳求,手执一摞明信片的管理人员抖抖索索地给我抽出一张。我自己有了一份收藏无疑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是我还挂念着我那些片友啊,心有不甘。再去索要显然不行,哪如何得到更多,让我的朋友一起分享呢?我真是觉得自己有点聪明,突然就计上心头,等元旦搞活动时去现场不就可以搜集到了吗?
因为工作关系,每年的最后一个晚上都要熬夜加班,所以元旦早上照例是要补觉,我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新年的太阳如何升起。这次因为揣着心里的那个小算盘,我顾不得再睡懒觉,照顾完家人的早餐,冒着零下十几度的严寒,毅然冲向离家不远的广场活动现场。我穿戴严实,信心满满地对家人说“等着吧,看我去广场搜集明信片了啊!”我不知道能收集多少张,心想这么冷的天能有多少人去广场凑热闹呢,没准分发明信片的人会像马路边散发商品房广告的临时工那样,一次塞我一摞,躲都躲不及呢。一想到可能会有这样的美事,我似乎已经看见那些远在天边的片友们收到明信片时的笑脸,我差点在路上偷着笑起来。
大过年的早晨,从街上到广场一路畅通,没有匆忙的上班族,晨练的老人也已结束了功课,我没两步就赶到了咫尺之遥的广场中心。一看场面却有点懵了,几乎凡是在广场的男女老幼都聚集到了一起,人字形的队伍朝两边环绕,缓慢地挪动着。这是今天要搞的那个活动吗?我疑惑地走到队伍中间随便问了一个人“都是在排队领明信片的吗?”那人木木地点点头。我有点傻眼了,真是失算啊。
见过小化妆品店门口为了领一小管护手霜堵住马路的长龙,也见过金饰品店门口为了领一个气球排起的绕店一圈的人墙,但我完全没有料到怎么所有来到广场的人都如我一样,转眼间全部变成了明信片爱好者?活动现场没人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但几乎所有走过路过的人都自觉自愿地拐过来,自动跟在队伍的最后一个。队伍末尾好像有一块磁石,“啪”过来一个吸上去了,又“啪”地过来一个,不留痕迹地贴上去了。我还站在那里疑惑、纳闷,在犹豫是不是要排队,已经被自然隔离到了队伍的外围。他们都知道自己为什么排队吗?抑或根本无需知道,别人有的我也必须有,不要白不要。管它有用没用,拿到手再说。
我有点不太相信,到底有多大的魔力能吸引这么多人在严寒里耐心排队呢,必须凑到最前面一观究竟。原来每一个排队到终点的人,可以从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手里领一张明信片、一摞宣传广告,还可以拍一次视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诱人的福利,我不知道其中到底哪项最有吸引力。
莫名其妙被拍一下视频不是我想要的,宣传单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只看中那张明信片。我的目标不是为自己收集一张,所以排队显然实现不了我想要搜集多多益善的愿望。对收集明信片的人来说,每一张明信都是值得珍惜的,但是在现实世界里我身边没有一个人对明信片有兴趣,我想广场这么多人里也总有不当回事的吧。看到一家三口兴冲冲地挥着手里的明信片互相展示战利品,我走上前去说“我收集明信片,想给别人寄,我能用一元钱买一张你们的明信片吗?”人家似乎根本没听见我的话,头也不回地迅速走开了。我傻乎乎地站在那里,还是不太甘心,我并不想白要,我出的价钱也合适啊。看见有人一拿到明信片从队伍里出来,还没等满足的笑容散去就把明信片从中间一折揣进口袋,真是看得我心疼。我决定不屈不挠再次寻找目标,起码让落到我手里的明信片有个善终。看到两个打工者模样的男女,每人喜滋滋地领到了一张明信片,抑制不住脸上的幸福。我凑上去重复了我的请求,男人有点犹豫,女人一把拽过男人,亲热地从后面一抱,手插进男人上衣口袋,给了我两个冷冷的背影。我是为了我的片友在这可怜巴巴地恳求啊,我都快被自己的诚心感动了,可惜没有打动一个人。事不过三,我再厚着脸皮问了一次,一个女人把本来扬得高高的明信片飞速贴到胸前扭头走开,似乎我要从她手中夺走一样。
虽然我喜欢明信片,虽然我想给朋友们送去一份惊喜,但是我真没有耐心跟在这个长长的队伍后面等待一份微不足道的施舍。我看了看不断延长的队伍,跺跺已经有点冻僵的双脚,把热闹和寒冷通通抛在身后,果断回家。当我哈着一嘴寒冷的白气,甚至眼镜片都被雾气糊住冲进家门,正在擦洗咖啡壶的老公听我讲述了广场的壮观场面和我受到的冷遇,指指留给我的还冒着热气的一杯蓝山咖啡,抱之以几声哈哈大笑。看来比我洞悉世情人性的他早就料到了,我这出温酒斩华雄演笑场了。
故事讲到这里还没完,我要说的那张明信片还没现身呢。
中午参加了朋友的婚礼,喜悦的气氛和喜酒的余味让我有一丝微醺。走过家门口的菜市场,突然有一样东西进入我的视野,让我瞬间清醒。一张我早上苦求不得的明信片躺在地上,尽管已经被无数双脚踩过,但那个淡淡的绿色画面我认得出来。在人来人往的菜市场,人们都盯着菜摊上的鸡毛蒜皮讨价还价,没人会俯身去注意一张落在地上的纸片,既不能吃也不能喝,可是我偏偏看见了。还没等我去捡,一辆已经放空收摊的三轮车从那张明信片上重重碾过。不知道早上才兴致勃勃地得到这张明信片的人是出于疏忽还是有意随手扔掉,一张崭新的明信片此刻已经零落在泥土里。我迅速地伸出拇指和食指,小心把它地拈起来,带回家用纸擦去泥水、菜水,再用抹布擦拭干净。除了图案、纪念戳已经被污染,还有两个被石子硌出的小洞眼。这张面目全非的明信片已经完全失去了收藏价值,也几乎失去了使用价值。虽然我收到过被邮局损毁得失去本来面目的明信片,但是我不能把这样的明信片再寄给任何人。要送别人的礼物,哪怕再小,也得是自己中意的。
这张已经沦为废纸的明信片似乎只有一个归宿---垃圾桶。可是不知为何,没等把它丢进垃圾桶,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我要留着,把它和我所有收藏的明信片收在一起作为纪念。
除了有一点小小的遗憾,我不能为我那些片友寄去一份特殊的新年礼物,其实我并不失望,也不怨忿。平和地看待,或者设身处地换位去想,也许别人想从我手里得到我也会拒绝吧,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我们大多数的人无非是作为一个庸众活着,牢牢地抓住自己手里的东西,以为这样就是拥有了一份和其他人一样的满足。
这张来之不易的明信片突然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话“在生活中,不妨养成,能有,很好;没有,也没关系的想法,便能转苦为乐,便会比较自在了。”也许那时我还不能领会,但经历过一些生活的磨难,现在似乎有所感悟。举手之劳成人之美的美德以及看淡、放下,这些看起来简单的人生哲理,真要自然而然、发自内心地地做到,还需修炼。
不久前看到一则新闻,杭州寺庙施腊八粥引发混乱,多人挤倒,遍地狼藉。腊八节去寺庙喝一碗腊八粥,为来年祈福,讨个好彩头,可能是一个习俗。本来是一件开心的事,却出现了拥挤不堪的场面,有人提着桶去抢粥,有人多要的粥喝不了随意泼洒,有人在拥挤中受伤,最后惊动了120和武警。这与“腊八祈福”的初衷完全背离,这样的事竟然能发生在富庶的人间天堂杭州,竟然能出现在肃穆神圣的寺庙,想想其实也不觉得奇怪了。
我们太多的烦恼和不满仅仅源于“需要的不多,想要的太多。”我相信这是一句凝缩了人生智慧的话,需要我用心去体会。http://s4/mw690/502745fcgd47fc2830383&6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