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里下雪了吗

标签:
杂谈 |
十七岁上大学之前,我这个几乎没见过火车的西北农村孩子对辽阔祖国的概念仅仅来源于有限的地理知识。长江是天然的地理分界线,长江以北,是有严酷冬天的北国;长江以南,当然是有温暖四季的南方。
在上海读大学,我这可怜的南北地理概念很轻易地就被颠覆了。在广州同学眼里,上海已然属于北方范畴;而在上海同学眼里,长江边上的南京---那还用说,当然是更北的北方了!
曾经以为南方是不下雪的,直到无意中读台湾诗人洛夫的诗《湖南大雪——赠长沙李元洛》,瞬间被震撼。也许那场大雪只是诗人的恣意想象,但那场思乡的雪一直在我心里下了很多年。今我来思,犹感雨雪霏霏。
“你我在此雪夜相聚
天涯千里骤然缩成促膝的一寸
荼蘼早凋
花事已残
今夜我们拥有的
只是一支待剪的烛光……”
南方人眼里的雪,更多时候像童话里的点缀,一场飘扬的礼花,稍纵即逝。一场小小的雪都足以引起兴奋地惊呼“哦,下雪了,终于下雪了!”在上海也见到过雪,用“细雪”或者“薄的雪”这样带点日本小清新的词来形容应该算是贴切的。几乎连地面都遮不住的薄薄一层雪只是满足了意象,似乎有过雪花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冬天。南方的雪地完全不可能像在老家一样,一左一右重重地踩出一串清晰的轮胎印,听到布鞋底下“咯吱、咯吱”的声音在雪粒上响起。
在雪地独自踩踏脚印的记忆远去很多年之后,在无雪的都市第一次读到李娟的《九篇雪》,第一段朴实无华的文字就让我差点落泪,我说不清是什么打动了我,原来对于雪的孤独记忆一直留在某个角落,轻易一碰就痛彻心扉。
(李娟的文字)我说:“又下雪了。”我悄悄起床趴在窗子边往外看。外面黑乎乎的。我又说一声:“又下雪了。”我睁大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雪的白不知此时正在谁的梦中。我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大声第三次说道:“下雪了!”——黑暗中没有一丝响应。许久,许久。房子的某个角落传来某个人的打鼾声。我忍不住流下泪来:“真的下雪了……”
“雪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种事物!
冬天来临的时候,不断会有朋友问“你那里下雪了吗?很冷了吗?”我知道朋友们的言下之意,下雪只是一个源起,我的冷暖才是他们的挂念。难怪有一首歌会长盛不衰,“你那里下雪了吗?面对寒冷你怕不怕?可有炉火温暖你的手?可有微笑填满你的家……”即使天遥地远,即使地冻天寒,一句带着温度的问候话也会戳中心底最温暖的角落。
遗憾现在已经没有了围炉夜话的可能,所以虽然网络世界天涯咫尺,隔着屏幕依然很难想象各自的生活,朋友的问候时时会让我笑从心头起。湖北朋友问过,“你们哪里下过雪了吗?屋里到零下了吧?”我忍不住笑了,“雪下过两场啦。屋子里零下?那还不给冻死了。室外零下10度左右,室内暖气怎么也在15度以上啊。”“原来如此”。说了半天,我家的男士冬天也只是穿件线衣和长袖T恤过冬,而湖北的朋友在室内还裹着羽绒服呢。
只能感慨中国天南地北实在太大了,我的从未到过北方的泉州同学问我“你们那里很冷了吧?要保重啊。你需要穿什么衣服过冬呢?”我告诉她“即使北京的冬天也不比上海更难熬。如果你冬天去北京,一件羽绒服或者大衣足够了,只是北京风大,记着戴帽子手套。”
都是身在北方,山东的朋友似乎也无法想象我的冬天如何度过。在他印象里“大西北是成天北风呼啸的”。我报出的温度远不是他想象的寒冷,而他竟然也惊奇于贵阳的朋友在QQ空间里放了雪景照片,难道贵阳也下雪吗?我提醒他,难道已经忘了那年的雪灾吗?2008年冬天不知道算不算百年一遇的寒冬,我记得那一年家里的双层窗户都差点被冻住打不开,屋内的水汽竟然在窗缝结冰,连单位门厅摆放的绿植都被悉数冻死。不过发生在南方的触目雪灾,更是让我这个北方人看得惊心不已。那些被冰雪封住的春运归途、被积雪压断的电线,被坚冰覆盖的山林……谁能想到一场大范围低温、雨雪、冰冻的灾害天气,受害最深的竟然是温暖南方的湖南、湖北、贵州等地呢?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全球变暖这个传说呢?
不久前我尊敬的日本朋友非常贴心地问过我“兰州是不是已经冰天雪地了?很冷了吧?”我非常感激地对她说,“姐姐呀,兰州的确是冬天了,但似乎和往年一样,没有特别冷。下过的两场小雪已经化了,没有冰天雪地啊。”其实我也挺想知道的,日本的纬度也不低,冬天冷吗?
世界太大,大到总是超出我们的日常想象,地理的隔膜无处不在。想起很多年前广东的同系统同事在来兰州之前疑惑地问“到你们那里需要穿什么衣服?你们平时是骑骆驼上班的吗?”当我意识到他问的不是笑话,我依然无法冷静地忍住电话线传输的大笑。“骆驼?不是甘肃人都见过骆驼的啊。你知道吗?甘肃地形很长,只有敦煌才能看到沙漠戈壁,甘肃有河西走廊粮仓,也有甘南草原,还有天水麦积山,我老家是山清水秀的陇上江南。甘肃的陇南甚至已经到了长江流域,和四川接壤了。我在甘肃长大也没有见过骆驼长什么样啊!”
即使我就在黄土高原生活,也不是每天都看到黄土高原的形貌,只有在飞机起落时才像外乡人一样意识到原来那刀刻一样的山脊就是书上说的黄土高原啊。虽然明白这个道理,看到张玮玮《白银饭店》里的这句话,我还是心下会意地笑了“她怀着对西部传奇土地的向往坐在开往白银的大巴上。望着外面无边的戈壁滩,国际友人陷入了沉默。良久,她回顾问我:你家是在月球上吗?”真的,兰州和离开兰州更北的白银,山头是够荒凉的,真的像在月球上。
春风不度玉门关也许不假,但西出阳关无故人似乎已成传说。不断感动于朋友们的牵挂,我想说兰州的冬天其实并不算冷,起码是我已经习惯了的温度。兰州的确有点地老天荒,空气污染也在世界污染城市排行榜雄踞一席,但要论起气候来还算好,夏天不太热,冬天也不太冷,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温度。我倒是记得,在兰州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同事说起回到浙江老家的经历,“我们杭州当然是好地方了,但是那个夏天实在太遭罪了,冬天没有暖气也很难受的。春秋天还好,其他时候回到老家已经不太适应了。说实话兰州的气候还不错的。”我也听春节回过老家山东的朋友这样说,“很多年不回日照了,真是一点都不习惯。那呼呼的海风几乎能把人骨头吹透,以后冬天真害怕回去了。”
我想说,我在这里,安好无恙。我也想问问我身在各处的朋友们,你那里---下雪了吗?
二〇一三年一月二十三日
http://s14/mw690/502745fcxd3f33ea741ed&690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