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在廊下看云。

你说你掌管的那个树林，方圆有多宽，海拔有多高，体积有多少立方米，那里面，有樟树若干，榕树若干，竹子若干，铁线蕨若干……

在我的心里，林子，就是一山，完完整整的一山，除此，无可计量。林子，就是初春台湾相思秀丽的眉梢一抹娇嫩的淡黄浅红，就是暮春满山随雨水流泻的艳黄小绒花，就是深秋满地的焦黄与干枯，当然，也有清澈的小溪和晨雾里迷路的大蜗牛……

你又不是要把它砍了卖了，租了借了，为什么要这样列出自己？

你说，林子只是肉体，它寄放于今生。它实实在在地，就在那里，无法装作没看到。灵魂却是埋在地底下的，与泥水同呼吸。偶尔它也在月黑风静山林安然睡去的时候，到山间石径上踱一踱，看看那一座棱角已经平滑的墓碑，那里埋葬着令人心疼的华年。你很心疼它们，但是，你更愿意让它们留在这样的世间，餐风露宿，以此来减轻曾经的罪孽，或许，只是忘怀你曾经的所求所欲。

你说，你所看到的林子，只是树梢边上的一带红霞、青石板上的一湾青苔，你只看你爱看的美丽，你只记你爱记的温柔。然而，在泥土山石下面，有一颗有点苍茫的心。

我说，我不懂数字。我估量不出数字的大小与多少的关系，更知道位置与视野与胸怀是没有等及的。那山里有着什么，根本不重要。只要风过的时候，枝叶间有哗然的笑声；霞过的时候，叶子能映红了脸；雨过的时候，万物都能欢喜畅饮，那就足够了。当然，如果我能在那个夜晚，邂逅偶尔出游的你，那一定是一件更好的事情。那时，我能够平和地望着你，即使我们都眼中有笑，笑中有泪。

在我的心里，林子，春天能生发，冬天会飘零，可它永永远远是一山的，完完整整，不能量化。

这样的计量，我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