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几个朋友一起喝茶聊天，不知怎的，谈到现在没怎么看到芙蓉花了。这种会变色的花儿原本是十分有趣的，但是，竟也消失在小孩儿的视野里了。

我轻轻笑了，独自暗享着一份甜蜜。在我现在任教的教室南边，是学校的植物园，从教室往高远的窗望出去，就种着疏疏的几杆芙蓉花。宽大朴实的巴掌状的叶子，粉红轻盈的花瓣袅袅娜娜，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像极一个可爱的小姑娘羞红了脸，用衣袖遮住，诺诺喃喃，偶尔无人时，便放开胆子，张开太阳裙轻轻一旋，在风里轻快地歌唱。

有一次，我停下来，让学生看着窗外的朵朵红霞，跟他们讲这个花儿的特性，让他们好好观察观察。感觉他们有点无所谓，呵，这缤纷的时空已经钝化了他们的审美视觉，没有重口味不行了，谁还爱多愁善感的。我并不气恼，才十岁出头的小孩，本该追求新奇刺激的。

只是，我有时仿佛会看见那个在海边小镇山坡下的树林里，呆呆地仰望芙蓉花的小女孩，她的身影一闪而过，渐渐消失，只剩几缕头发飞舞。那荒凉而寂寞的童年。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所以说，人的一生，是记忆的印痕。有些东西，看似多时不曾触摸，但它一直生活在心田深处，偶尔散发幽香。

于是，初秋在纷丽买了一件跟芙蓉一模一样色调的毛衣。先前这种有点暧昧的色彩，如米黄、粉红，我是很不喜欢的。然而，因着这一直萦绕心间的“木末芙蓉花”“纷纷开且落”，满心欣喜地穿上了。想象着自己也可以是一朵芙蓉，也就不觉微笑，收腹轻步，贯彻了母亲的叮嘱：“不要忘记，你是一个女人耶”，实现了多年前的生日提醒：There is a garden in your face.当我们在脸上种满鲜花的时候，不能悦人，起码也能娱己。

芙蓉花凋谢的过程，是很特别的。它渐渐变了颜色，从粉白到绯红，从绯红到绛红，愈是尾声愈是热烈。它又慢慢收拢了花瓣，把一生风情全部回收，把一世繁华全部揽回，拢入自己心中，丝毫不留予世人端详审视评说废话的机会。我从没有见过单独飘零的芙蓉花瓣，它们停驻在枝头，等待命运的到来，整朵凋落，像一颗曾经青春的心，又像一个小小的嫩嫩的拳头。

我所向往的记忆，应该也是这样的。没有伤害，没有撕裂，没有遗弃，一寸寸慎重地绽放，一点点珍重地保留。爱它的全部，全部地爱它。

                                                                      ¤林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