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诗

　　朔风呜呜、冬雨霏霏的日子，我舍上的乡亲，大多无事可做，也就自然地想起了他们拿手的活儿——搓绳了。

　　从茅屋外的草堆上，抽一小捆整齐的糯稻草，放在檐下，任雨滴浸润；然后，拿回屋里，用木榔头实实地捶打，待到这糯稻草变得柔柔软软的了，就拿一条板凳，自由自在地坐着，开始搓绳了。为什么要用糯稻草，而不用一般的籼稻草呢？因为籼稻草硬而脆，而糯稻草柔且韧，正是搓绳的好原料。

　　先是抽几根稻草，压在臀下，再平均地分列两边；然后，侧过身子，偏过双腿，用双手在右腿边，心绪怡然、心态悠然地搓起绳来。待到绳子如长蛇一般逶迤地拖在身后，这搓绳也就成了一双双巧手的手心里颇为自如的活儿；不时地搓，又适时地在分列两边的绳头上一根根娴熟地添草。

　　具体到每一根稻草，搓的时间长短，需由分列着的那两根稻草共有的长度来决定。而这分列两边的稻草呢，又是错落着的，长短不一，参差有别，添起来，也就有先有后，搓出来的绳，也才流利而流畅，光滑又光洁，挑不出哪怕是一根的草刺儿。

　　等到一小捆稻草搓完，这草绳，也就一圈一圈、金黄金黄地在身后堆集。而我舍上的乡亲，那些搓绳的人，这才转过身子，扭过头来，美美地欣赏这一圈一圈、金黄金黄的草绳，有如艺术家，在美美地欣赏着他那一件件美轮美奂的艺术品。

　　说到草绳的用途，有编帘子用的，那是用来挡风遮雨的“冬帘子”，挂在门前，窗户前。也有挂在猪圈前的，往那儿一挂，心里也就暖和了许多。有编柴箔子的，用细细的草绳，就着长长的芦柴编成，铺在一个个院落，用来晒棉花、晒咸菜，晒山芋干、萝卜干，也就晒成了冬日舍上温馨的一景。有用来拉绳插秧、种玉米、栽棉花的，虽说时令上还有些遥远，但总得一一准备着；也有用一筐一筐的草绳，去十二里外小镇的集市上出售，换回来一家的酱醋油盐……

　　搓草绳，也有搓得粗粗圆圆的时候，比如生产队一条条水泥大船、木头大船的船头系着的一条条带桩的船绳，都有酒盅粗细吧！如此，风来了，雨来了，这大船才能停稳，不被雨水浸断船绳，不被大风刮跑船身。而要搓这粗粗圆圆的草绳，舍上的孩子都称之为“大绳”的，在分列两边的绳头上，添上的稻草，就不再是一根一根的，而是几根几根，慢慢地、细心地添，这样搓起来，才能做到没毛没刺、粗细均匀。

　　冬日里，在白茫茫水汪汪的老沤田里，用人力拉犁，得用稻草搓成一条条的犁鞭子。这犁鞭子，如果是粗粗圆圆的，套在肩膀上，会生生地勒人疼，得把它搓成扁扁的，套在肩膀上，才会结实而又舒服。只不过，搓这犁鞭子，更要求技巧，更讲究技术含量；与其说是搓，不如说是用一根根搓成小指般粗细的小绳在精心地编织，那挎在肩膀上的一条条扁扁的犁鞭子，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金黄……说它是获奖的工艺品，一点也不过分。

　　至于搓麻绳呢，那就是精致一些的活儿了。麻，也是乡亲们栽种的一种作物，玉立亭亭地长着，等到秋高气爽，成熟了，刈下来，揎开来一层皮，那就是乡亲们通常所说的“麻”了，就是搓麻绳的原料。和搓草绳的工序差不多，只是要更细心一些、更“矫情”一些。因为，麻绳的功用，肯定要精致许多；譬如编“夏帘子”，夏日里遮风挡雨、挡蚊虫的用具，就非细细的麻绳就着滑滑的荻柴编织不可。

　　搓绳，不管是搓草绳，还是搓麻绳，对于我舍上的乡亲们来说，与其说是一件活儿，毋宁说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呢！即便是朔风呜呜地刮、冬雨悄悄落的日子，我舍上的乡亲们搓起绳来，脸上总是挂着些笑意，嘴里也会哼起个小曲儿的……

　　“线多搓绳挑千斤”，这是流传了多少年的俗语了。其实，那应该不是用线，而是用草或是用麻搓起来的绳，才可以当此“千斤”重任的。高中毕业，我回乡务农，第一次在水田里挑泥渣，那系着泥担子也是小拇指般粗细的草绳，就花了我好几个晚上，才把它搓成。也许是跟着乡亲们耳濡目染的原因吧，打小时候开始，我就是搓绳的好手。

　　还记得，少小时候，初读《三国演义》，那蜀主刘备年轻的时候，就曾经编过草鞋；作为相近的活儿，他也应该搓过草绳吧！这也就告诉我们，自古以来，这搓绳，抑或是一件颇有些意味、颇有些情趣的活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