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和谐抵制竞争

〈刘备你非娶不可〉这整集是三国里面我个人最偏爱的故事。如果有人非不得已，只能

听一集《欢乐三国志》的话，那我会推荐这一集。主要原因是这一集展现出女性的力量和家

庭美好而和谐的伟大力量，它比较像是一出快乐的家庭喜剧。在这里面，那些男性的、竞争

的、砍砍杀杀的阴险计谋，都成了被调侃的对象。这些因为刘备娶新娘而在东吴发生的故事，

交杂在争权夺名的三国历史中，简直像是黑色的泥沼中，闪烁着光芒的一颗明亮珍珠。

之所以能够出现这么多有趣的喜剧，因为东吴实在是一个太特别的国家了。在这个国家

里，有许多早年就战死的男人，以及辛辛苦苦扶养孩子的母亲。这些母亲们都掌握了大权，

发展出一套很独特的文化和意识形态。在这样的意识形态底下，我们很容易就发现，东吴这

个国家非常在乎家族和谐的关系，以及家庭的伦理。每个老板要死之前，都会好好交代遗言，

要求兄友弟恭，吴国太要过世之前，也一再叮咛。

这样的家族和袁绍的家族是很不一样的。在袁绍这种四世三公的大家族中出现的是，每

当家里的大家长去世时，其它人就会开始互相猜忌、争权夺利。这么一个维护传统家庭伦理

的家族，当然造就了他的优点以及他的限制。这是诸葛亮仅仅靠着在东吴待过一段很短的时

间，就观察出来的事实。刘备为了国家、为了赵云可以摔儿子，为了兄弟可以妻子如衣服，

破了尚可补，但在东吴却刚好相反。作主的吴国太不觉得国家有什么了不起，最重要的是家

人的幸福。所以老是开口闭口就骂孙权没出息，当了九郡八十一州的首领，一个荆州都拿不

下，还要拿妹妹的幸福去交换荆州。可见在老太太的看法里面，孙妹妹的名节与幸福是远高

于一切的。刘备到东吴去娶亲，本来是一桩政治阴谋，按照东吴执政当局的计划，他们要先

绑刘备当人质，要嘛就人质交换荆州，再不然就撕票。乍看之下，这是一场极其暴力的国际

阴谋，可是在诸葛亮胆大心细的三个锦囊妙计以及吴国太、乔国老的搅和下，简直变成了一

部超级暴笑的家庭喜剧。

刘备的东吴行程从敲锣打鼓办喜事开始。等于一开始就昭告天下人，我们是来吴国办喜

事的。办喜事再怎么说都是一种和谐、欢乐的基调，特别这些位高权重的办喜事专家乔国老、

吴国太都凑了一脚。接着刘备见到吴国太，又跪下来的哭诉，以及赵云英勇救出阿斗的故事，

都深深地得到老人家的激赏。老人家们对于家族、孩子以及和谐、欢乐的想望，恐怕不是从

小信仰竞争、斗争、适者生存这些东吴的将军们所能理解的。这些格格不入的理念，正是两

种完全不一样的文化对峙。诸葛亮很巧妙地摆弄这个对立，使刘备有惊无险地完成了这一次

任务。

我之所以特别喜欢这一章，主要在于这里显现出文化中不同的力量。文化的力量来自竞

争以及和谐两种的力量。在三国里面，总是竞争的力量出头，我们很少看到和谐力量的展现。

可是当和谐的力量展现时，它的光芒与温热总是教人感到特别地开心、持久。

刘备从荆州开始表现出了他爱哭的本事，一哭再哭，对老百姓哭、对吴国太哭、对孙妹

妹哭……奇怪的是，每次哭，就发挥了无比的威力。

这件事从刘备到曹操、诸葛亮……大家都有样学样，也跟着哭。不只是三国时代的人哭，

现代的政治人物每到了选举、上媒体、受了委屈、选票告急、辞职或者是国内发生灾难时，

都争先恐后地在荧光幕前面哭。这些难得在西方政治中出现的画面，在华人政治界一再地发

生、上演，恐怕欢乐三国志里面这些爱哭的英雄要负起很大的责任。

这些三国里面的英雄，不管是哭、笑，还是闹脾气，都变成了一种新的典范。三国赋予

了哭更丰富的政治涵义。对一个小孩子，哭可能代表的只是挫折、或者需求，可是在政治与

社会的领域里，哭可能代表的是领袖的地位，可能代表的是政治的谋略，更可能是情感的表

达，或者是意志的宣示。

这些在西方政治被形容为失控的表达，在华人的世界，因为三国的故事，使它被传统纳

入，变成了一种强而有力的符号。

在三国的首领里面，如果要来考试或者是比反应、才气，刘备肯定是最后一名。可是随

着故事的进展，他的表现愈来愈好。

首先，他几乎是以完全信任的方式，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诸葛亮的三个锦囊。他这样

的信任与气度，在所有的领袖当中，可说是难得一见的。更难得的是，刘备一下子就抓住了

诸葛亮的剧本的重点，精采地演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又孝顺老人家的有为青年，这博得了

吴国太、乔国老的欢欣。简直可以得到最佳男主角奖了。

刘备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和孙妹妹的情谊。照说，他们这一桩典型的政治婚姻，男女双方

没有爱情基础，加上双方的背景复杂，这种情势之下的结合，实在很难产生什么真正的情感。

可是刘备以极其柔软的身段，竟然能在短时间内赢得了孙妹妹的信任，让孙妹妹死心塌地跟

着他，进一步还帮助刘备逃脱了哥哥孙权的追杀。刘备这种让别人愿意跟他一起生死进退的

感染力，如果只发生在关羽、张飞身上，或许只是偶然，可是连没有爱情基础的老婆都会被

他这种人格、细腻所感召，可见刘备在这方面的领导特质，是不容忽视的。

传统力量的展现

我们常常觉得时代在进步，很多传统的东西力量愈来愈式微，愈来愈不值得一提。可是

事实上，传统的力量常常会在关键的地方发生很重要的影响力。

我们看孙妹妹在处理自己和母亲、哥哥与刘备的关系上面，就受到中国传统赋与的女性

观点强烈的影响。

传统的中国家族观念里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妇女一旦出嫁，就是夫家的人。孙妹

妹跟吴国是母女关系，跟哥哥孙权就疏远了。孙妹妹虽然是一个叛逆性很强的女孩子，但她

所做的决定，不知不觉到最后还是顺从了传统所教育她的方式。这些中国儒家传统的力量，

像是和谐、敬天、爱人等，虽然并不明显，可是在这集的故事里，它们一再出现，发生影响

力，让我们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些美好的力量战胜了斗争的力量。

除了周瑜过世了，教我们惋惜之外，这集故事，是整个打打杀杀的三国时代中，最教我

们惊鸿一瞥，莞尔一笑的精采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