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重读:洪憨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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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二先生道:“你此时还不是养客的时候。倒是先生得闲来西湖上走走。那西湖山光水色,颇可以添文思。”
那热腾腾的燕窝、海参,一碗碗在跟前捧过去,马二先生又羡慕了一番。
女人也不看他,他也不看女人。
几个簇新的书店,店里贴着报单,上写:“处州马纯上先生精选《三科程墨持运》于此发卖”。马二先生见了欢喜,走进书店坐坐,取过一本来看,问个价钱,又问:“这书可还行?”
马二先生见有签筒,思量:“我困在此处,何不求个签,问问吉凶?”正要上前展拜,只听得背后一人道:“若要发财,何不问我?”马二先生回头一看,见祠门口立着一个人,身长八尺,头戴方巾,身穿茧绸直裰,左手自理着腰里丝绦,右手拄着龙头拐杖,一部大白须直垂过脐,飘飘有神仙之表。
马二先生心里疑惑:“原来有这近路,我方才走错了。”
南渡年来此地游,而今不比旧风流。湖光山色浑无赖,挥手清吟过十洲。
洪憨仙道:“发财也不难,但大财须缓一步。目今权且发个小财,好么?”马二先生道:“只要发财,那论大小!只不知老先生是甚么道理?”
憨仙道,“先生,你是处州,我是台州,相近,原要算桑里。今日有个客来拜我,我和你要认作中表弟兄,将来自有一番交际,断不可误!”马二先生道:“请问这位尊客是谁?”憨仙道:“便是这城里胡尚书家三公子,名缜,字密之。尚书公遗下宦囊不少。这位公子却有钱癖,思量多多益善,要学我这烧银之法。眼下可以拿出万金来,以为炉火药物之费。但此事须一居间之人。先生大名他是知道的,况在书坊操选,是有踪迹可寻的人,他更可以放心。如今相会过,订了此事。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成了‘银母’,几一切铜、锡之物,点着即成黄金,岂止数十百万?我是用他不着。那时告别还山,先生得这‘银母’,家道自此也可小康了。”马二先生见他这般神术,有甚么不信?坐在下处,等了胡三公子来。三公子同憨仙施礼,便请问马二先生:“贵乡贵姓?”憨仙道:“这是舍弟,各书坊所贴,处州马纯上先生选《三科程墨》的便是。”胡三公子改容相接,施礼坐下。三公子举眼一看,见憨仙人物轩昂,行李华丽,四个长随轮流献茶,又有选家马先生是至戚,欢喜放心之极,坐了一会,去了。
胡三公子约定三五日再请到家写立合同,央马二先生居间。然后打扫家用花园,以为丹室。先兑出一万银子,托憨仙修制药物,请到丹室内住下。三人说定,到晚席散。
一连四天,不见憨仙差人来请,便走去看他。一进了门,见那几个长随不胜慌张。问其所以,憨仙病倒了,症候甚重。医生说脉息不好,已是不肯下药。马二先生大惊,急上楼进房内去看,已是淹淹一息,头也抬不起来。马二先生心好,就在这里相伴,晚间也不回去。挨过两日多,那憨仙寿数已尽,断气身亡。那四个人慌了手脚,寓处掳一掳,只得四五件绸缎衣服还当得几两银子,其余一无所有,几个箱子都是空的。这几个人也并非长随,是一个儿子、两个侄儿、一个女婿,这时都说出来。马二先生听在肚里,替他着急。此时棺材也不够买,马二先生有良心,赶着下处去取了十两银子来,与他们料理。
马二先生道:“你令岳是个活神仙,今年活了三百多岁,怎么忽然又死起来?”女婿道:“笑话!他老人家今年只得六十六岁,那里有甚么三百岁?想着他老人家,也就是个不守本分,惯弄玄虚。寻了钱又混用掉了,而今落得这一个收场。不瞒老先生说,我们都是买卖人,丢着生意同他做这虚头事。他而今直脚去了,累我们讨饭回乡,那里说起!”马二先生道:“他老人家床头间有那一包一包的‘黑煤’,烧起炉来,一倾就是纹银。”女婿道:“那里是甚么‘黑煤’!那就是银子,用煤煤黑了的。一下了炉,银子本色就现出来了。那原是个做出来哄人的,用完了那些,就没的用了。”马二先生道:“还有一说,他若不是神仙,怎的在丁仙祠见我的时候,并不曾认得我,就知我姓马?”女婿道:“你又差了。他那日在片石居扶乩出来,看见你坐在书店看书。书店问你尊姓,你说我就是书面上马甚么,他听了知道的。世间那里来的神仙!”二先生恍然大悟:“他原来结交我,是要借我骗胡三公子。幸得胡家时运高,不得上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