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羌——羌乡田野杂记(书摘二)
(2009-05-12 10: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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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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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尾巴寨“人过年”
那次在永和沟过了除夕与新年。年初四,我与周老师到松潘小姓沟去找毛老师。在毛老师家只留了两日,我们便要往茂县牛尾巴寨去。毛老师的父亲杜杰说,牛尾巴吗?从朱尔边那儿翻山过去,一下子就拢了。我不会再接受这样的点子了。在此之前几年,我要从这儿去黑水,也是他的建议:“从海子那骑马过去,半天就拢了。”那天我听他的,骑马上山,花了五个小时尚未越过主要山梁。最后牵着马走回埃期村,因为我的臀部已疼得无法再坐在马鞍上了。
我们花了一天才到茂县太平乡,牛尾巴寨便在对面岷江西岸的高山上。牛尾巴,这名字在羌族地区我听得颇多。通常是,若一地有三个寨子,人们说这三个寨子的祖先原是三个兄弟。兄弟分家时,一个分到牛头,一个分到牛身子,一个分到牛尾巴。若有四兄弟,另一个兄弟分到的便是牛皮子。分到牛尾巴与牛皮子的,一般是较弱势的寨子。但这牛尾巴寨,看来一点也不弱。本地人对这村名有个说法。他们说,过去藏族往南打,将本地人一直撵到茂县石达关对门子的牛角村那儿。后来茂县一带的羌族团结起来,打转来到牛尾巴就打胜了。所以这个 “民族”就是从牛角村到牛尾巴之间的人。
我们到达那天是年初六。一抵达山脚下,一位威州师范学校的学生和他的大舅已牵着马等在那儿了。初七,当地习俗是 “人过年”,有盛大活动。这儿的习俗是,大年初一到初六依序是鸡、狗、猪、羊、牛、马过年,初七才轮到人过年。这习俗在汉代便出现在中原地区,无疑牛尾巴羌族这习俗是受汉文化影响。我们受这位学生之邀,到这儿来看看“人”如何过年。他的大舅是这儿的村长,何村长。由于牛尾巴寨就在岷江岸边的山上,所以我们一行人骑马直接上山,不需要进沟。这寨子不算太高,本地人约半小时便能上去,但我可能要花上一个半小时才到得了。
牛尾巴的村寨房屋,与永和沟、黑虎沟等地的有些不同。首先,这儿的屋顶是以块状石片铺成鱼鳞状,我在其他羌族地区没见过这样的屋顶。还有便是,村寨房子并未紧紧靠在一起,这情况,与茂县、汶川、理县大多数的羌族村寨不同,而与松潘小姓沟等地村寨类似。通常是,过去经常遭抢或常打仗的村寨,房子就必须紧紧靠在一起。不需担心遭抢或战争威胁不大的村寨,房子就建得分散些。不担心遭抢,有时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会抢人的”寨子,也就是“猼猓子”村寨。
本地汉话以“猼猓子”称呼会杀人、抢劫的野蛮人。在岷江上游羌族心目中,最典型的 “猼猓子”便是黑水人。毛老师家的小姓沟埃期村与黑水一山之隔,两地村寨民众还打亲家,因此他们也算是 “猼猓子”。埃期村的房子便是分散的。1929年甘军南下侵扰松潘,当时历史语言研究所的黎光明正在那儿。他记录了当时一些松潘附近村寨头人间的谈话。有人建议引松潘南路六关村寨的民众来抵挡甘军,这建议立刻遭到反对。原因是,据当时的大寨土司旦真王吉说:“南路人打仗是好角色,要晓得他们尽是一些穷鬼,他们走过的地方比甘军走过的地方还干净些,抢得更光。”南路人,指的便是松潘城以南由安顺关、镇江关到太平一带的藏族、羌族,包括大姓、小姓、牟尼沟、热务沟、杨柳沟、牛尾巴、松坪沟等地村寨民众。
第二天一早,村子中间一块平地作为祭场,场中、场边都是人群,有本村人,也有邻近村寨来看热闹的人。年轻女子打秋千,年轻男子舞龙,热闹了一两个小时后祭典正式开始。首先,十多位年长者在场中间排好的椅子上坐定,场中燃烧柏枝香烟袅袅。一位长老站在大酒坛前,口念开坛请神词。这是依顺序请各方山神或地方神明来受享。先请上游的神,再请本地山神,而后从松坪沟等地一直请到成都,这一路请的都是岷江西岸的神。接着,由岷江东岸往上,一路将汶川、茂县等地的神都请来,一直请到松潘,最后是一段祷词。整个羌族地区几乎都有此习俗,附近的黑水及松潘藏族也一样。
在这之后,进行的仪式是男人持刀枪出征,妇女则在一旁敬酒送行。这一年,枪还未被收缴,各家的土枪皆拿出来;年轻男子持枪,年长的则持刀或只拿一个树枝作为象征性武器。绕了几圈后,整个武装队伍转到另一片更大的田地上绕行。然后队伍一分为二,象征着两个敌对的群体。接着演示的是外敌入侵及本地战士保家卫土的战争场面,战士们一边呼啸,一边放枪。最后是男人出征归来,年轻妇女在路边敬酒,到此正式仪式大致结束。
敬山神或地方神,有强调及巩固本村寨地盘的意思;请所有邻近的山神、地方神,表示本地人知道并尊重他人的地盘。保家卫土之战,则表示一旦地盘受侵犯,村寨民众将矢志护土。这样的“人过年”仪式忠实地反映了本地 “人”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