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把握说话时机的贾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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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雨村是《红楼梦》中出场最早的人物之一,从第一回就开始了他的生命历程。这个有着高“学历”的读书人,曹雪芹曾给了他一个漂亮的亮相。他的一生浓缩着中国古代读书人的人生格局—— 十年寒窗,金榜题名;步入仕途,恃才自傲;受人排挤,贬官革职;感悟官场,谋划复出;升官发财,获罪入狱。他的人生轨迹就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魔咒,千千万万的儒生或长或短,或深或浅,周而复始,乐此不疲地重复着。
曹雪芹在《红楼梦》前四回中就穿插了一个官场完整版的贾雨村。在短短的几年之内,他就完成了一个属于《红楼梦》时代典型知识分子生涯的全过程,从苦读到高中,从为官到革职,从复出到高升,贾雨村从实践中感悟人生与宦海,时时调整路线,总结心得体会,揣摩官场要诀,最后完成了一个让人羡慕的“华丽转身”,我们且不论他是奸还是忠,也不管他是国贼还是禄蠹,从仕途潜规则来看,贾雨村是成功的,他的这份聪明与机谨归根结底源于他善于选择传播机遇。作者曹雪芹绘制的贾雨村传播机遇技巧,就如同官场本身的潜规则一样,隐隐约约,笔触时而“意会”,时而“言传”,亦假亦真,妙不可言。总而言之,贾雨村在传播机遇选择中使用的技巧不外乎这样几点:
第一:把握说话的时机。
什么时候说话,这是一门学问,在说话的时候把握时机,其实质就是能在恰当的时间里,利用有限的语句,充分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贾雨村原本出身于仕宦之家,只可惜到了他这代,家道没落,孤孤单单就剩下他一人而已。为了重整家业,贾雨村勤学苦读,上京赶考,希望有一天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谁知走到半道,囊中羞涩,境遇困顿,于是就寄居在了葫芦庙内,每日以卖字作文为生。可喜的是,邻居就是甄士隐,此人虽然不以功名利禄为念,但最爱资助有宏大理想之人,所以常请贾雨村来家做客闲聊。有一天正逢中秋佳节,寄居客乡之人难免有孤独失意之感,书中这样写道:
今又正值中秋,(贾雨村)不免对月有怀……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曰:
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雨村忙笑道:“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夜中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辞,便笑道:“既蒙厚爱,何敢拂此盛情。”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
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雨村忙笑道:“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
士隐听了,大叫:“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雨村因干过,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愚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战,方不负兄之所学也。其盘费余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了三更,二人方散。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再写两封荐书与雨村带至神都,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足之地。因使人过去请时,那家人去了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
贾雨村心中的意思,其实三言两语就能讲得明白,为什么战线拉得这么长,归根结底就是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时机找得好,事半功倍。到了甄士隐的书房,贾雨村仍然闭口不提自己的目的。当两人对酌畅饮之后,都有了一丝酒意,不是烂醉如泥,而是酒精的效力发挥得恰到好处,贾雨村感觉时机逼近了,于是借着酒力又开始吟诗——“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意思是说,有一天我飞黄腾达了,世间之人就尽情仰慕吧。这看似酒后的狂言,其实乃贾雨村真心流露。借酒吟诗这一招进可攻退可守,如果甄士隐有意真心帮助,他自然懂得该怎么做,反之若无此意,就算是酒后失言,也不伤大雅。谁知道天缘凑巧,贾雨村的意图正是甄士隐的美意。贾雨村见这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于是便直言道:
“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
甄士隐听见贾雨村如此说,正合自己的美意,便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赞助了路费和衣服。当贾雨村接过钱物之后,是什么表情——“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贾雨村还仍然处在演员的角色中,至始至终都要让甄士隐觉得这样的馈赠与资助出于自己的心甘情愿。我们可以想象此时的贾雨村内心是澎湃的,因为五十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在《红楼梦》时代一个七品命官的工资一年也不过一百二十两银子。喝完酒,两人方散,甄士隐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突然想起可以书信一封,让贾雨村带到京城,找自己的朋友也可以寻个寄居之所。此时的贾雨村已经不见了:
这个时候贾雨村才从演员的角色回到本身,目的已经达到了,还等什么,赶快走吧,出人头地去。原来贾雨村的“醉”是假的,“酒后狂言”也是假的。如果真醉,还不和甄士隐一样睡到日上三竿;如果是“酒后狂言”哪里有如此迫不及待,连恩人都不及面辞。所以一切看来,贾雨村都是在找一个传播的好时机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