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者说

大概是2001年，我认识了张小静，知道这一个“做乐队”的女孩。张小静有一个乐队，就叫“张小静”，成员只有她自己。我还听说张小静经常去西藏。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2005年，张小静送给我一本她写的书，张宓所著的《藏地民间书》，张宓是张小静的另一个名字。此书图片很多，设计得花里胡哨，对这样的扮相我缺乏信任，因此便束之高阁了。直到今年，彦颉偶尔翻看了此书，告诉我说：写得真不错，你应该看一看。于是我就看了。一看之下，不禁击节叫好。

《藏地民间书》不是旅行游记，不是导游手册，与美文无涉，更没有那个年龄段的女孩惯有的自恋倾向——这些都是我阅读此书之前的猜想。诚然，张小静写的是她在藏区的经历，所见所闻，但相当深入，与其说是游记，还不如说是心灵的游荡历险，净化或者受教育的过程。更为难得的是，张小静的关注点不在自我，而是更为广阔的天地和人群。笔调如童话搬的稚拙，刻画却入木三分。这种简单和繁复的结合使《藏地民间书》达到了很高的文学水准——我认为。总而言之，这本书是文学，是生活，并且极具个性。错过这本书就是“过了这一村没有这一店”了。

张小静在藏区的状态可称之为“漫游”，按她自己的话说，“根本不是个探险家或者科学研究者，通常没有明确的目的，常常只找一个特别简单的理由，比如说是晒太阳或者看看草原。更没有任何有名头的职业，甚至连时髦的‘背包客’都不是。总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出现在人们面前，不喧闹地在他们的生活中过一些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忽然消失不见。”

正是由于这种状态，使张小静的游历与见闻和别人不甚相同。她去藏区不是为了逃离城市，也不是为寻找净土，旅游度假或工作采访也都谈不上。没有目的，只能称之为一种状态。的确是有点奇怪，但也非常正常。漫游、迁徙正是人类古老的天性之一。不为什么，也许仅仅是好奇吧？从字里行间，你能看出张小静并不是那种病态扭曲的女孩，我怀疑她不仅身心健康，而且超常健康，有着幸福的童年以及和谐的父母——我猜。一个正常人的奇怪之举（逃学去雪山草地）也许比一个不正常的人的奇怪之举更能看清世界的真相，至少是另一面。

此书最让我感佩的自然还是那些藏族人，他们无条件地接纳张小静，既不问来处，也不问她的目的何在。分享拥有的一切，给予尽可能的帮助。接纳她就像接纳一只偶尔走失的动物。没有任何防备之心，也没有功利算计。毫无目的的人们相遇、相待总之令人感慨的，这之间缔结的情谊也总是深厚动人的，是纯的也是美的。张小静每一次都很想在他们中间待下去（有一次还差点和一个英俊的藏族小伙结婚），但每一次都离开了。于是所有的故事都有了一个沉重的主题：离别。与美好善意且同甘共苦的人们的离别，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无论是吹奏葫芦笙的孤傲的老人，还是那千里跋涉前往梅里雪山朝圣的察雅村的村民，还是那个叫区丁的喇嘛……与他们的离别都深化了张小静（作者）和我们（读者）对人生以及人性的认识。书中有一段总结性的文字，我不禁想抄录如下——

有一些人是勇敢的，有一些人是极度简单的，有一些人是比美丽还美丽的……你见过他们吗？

有一些美丽是单纯的，不炫耀的；有一些美丽是沉默的，说不定是隐藏起来的……你见过他们吗？

眼睛能看见多少东西，耳朵能听到多少声音？我们知道，有多少？我们还剩多少耐心，多少慈悲，多少忍耐？

还有多少的心，愿意往下看，往远看，往质朴和真实里看？

很难想象，张小静写这本书的时候只有23岁，她开始去藏区的时候20岁不到。这是一个标准的“80后”。谁说“80后”都是时尚的、潮流的、表面的和轻浮的？谁说他们都是功利的和没心没肺的？谁说他们写的书都是你看见的那样流行和不着边际的？他们中间一定有认真观察者、思考者、言说者和书写者，有了不起的特立独行的漫游者。仅仅因为这本《藏地民间书》，我需要向“80后”致敬。

顺便说一句，此书的版式、设计我都很不以为然，觉得与内容和传达的信息不甚相符。但由于不太可能再版了，我还是决定妥善地保存好它。

2009-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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