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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河北青年报》记者问
1、可能这个问题您已经回答过很多遍了,但是这恐怕是每个人拿到这本书都要想知道的。我们已经知道“英特迈往”是个成语,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您是怎么发现这个成语的,为什么觉得用在这里特别合适?
回答:翻词典翻到的。我有坐在马桶上翻书的习惯,大概有一天,手边没有其它的书,只有一本成语词典,当时对“英特迈往”有了印象。后来写《古杰明传》,某处缺一个形容词,想了起来。用做第三部长篇的书名,是出版社编辑打电话问我,《古杰明传》中的“英特迈往”是否笔误?本人如遭电击,觉得这成语做新书的书名再恰当不过。为什么合适?就凭这电击的感觉。
2、前些年您写了《扎根》,这次又是《小城好汉》,虽然是小说,但无不透露着回忆的痕迹,在您心里,回忆是否是很重要的东西,哪怕有一些并不美好?
回答:回忆当然重要,我们几乎每一时刻都在回忆——无论你愿意不愿意。很少有人能生活于“当下”,不是想昨天的事,就是“展望”未来。回忆是人之存在的常态,就像做梦是常态一样。你应该有做白日梦的经验吧?回忆和计划是不可避免的,也是身不由己的,并没有美好不美好的限制。当然,写小说是另一回事。写小说有挑拣,回忆亦有方向,相对集中。还有就是,回忆在小说写作中也不是惟一要做的事,不过是启动了人之能量的一种。还有想像、信口开河、编造、组织经营,等等等等。
3、看小说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把书里的“我”,也就是张早想象成您本人,丁小海、朱红军就是您的发小儿,另外像魏东、汪伟、伍奇芳那些人仿佛也都是现实中的人。小说里究竟有多少成分是真实的?
回答:没有“真实”的成分,但也可以说,全都是“真实”的。如果“真实”是想寻找书中人物与现实人物的对应关系,那“真实”就是不存在的。如果说,小说中的人物皆出自作者的对人类生活而言的经验和理解,那就完全是“真实”的。这也不是什么滑头话,我写张早的时候真的就变成了张早,像他那样所思所想。是我像他,而不是他像我。
4、去年同样是诗人的伊沙出版了一部小说《中国往事》,不知您看过没有,似乎很多人都在怀旧,您认为究竟为何,往昔的魅力会大于当下?
回答:我没看过《中国往事》,伊沙给我寄过一本,还没有时间看。他的一另本《狂欢》我倒是看过,非常喜欢,也写过书评。往事不等于回忆,回忆也不等于怀旧,这很难理解吗?那我们就不说“往事”吧,说“故事”可不可以?“故事”的意思不就是以前的事吗?写小说的讲故事,那还不是合理合法的,不应该有“往昔的魅力会大于当下”的疑问。这不是抠字眼,就是这么回事。写故事是一种小说命定的方式,以不存在的、过去的、想像的材料创造新的现实。
5、小说有三个主人公,“小城好汉”说的是他们三个,还是只有朱红军一人?
回答:你觉得几个人就是几个人,都可以。
6、朱红军是个很有魅力的人物,浑身散发着英雄气质,却有着失败者的命运,当我们都期待他长大后大展拳脚的时候,却看到他一切抱负无法施展,反而被当作流氓在严打中丢了性命,这样的安排很揪人心却不免让人遗憾,您对此是如何考虑的,是有何隐喻的吗?
回答:没有隐喻,我只是对通常意义上的英雄没有兴趣。如果朱红军真有机会“大展拳脚”,我就不会写他了。《小城好汉之英特迈往》不是一本励志的书,很可能是相反的书,它讲述的人的命运,而人的命运在绝对的层面上皆以失败而告终。人都得死,但所有的人都幻想不死,并为此努力,所以说,他们都是失败者。死亡可以告诉你真相,惟有牺牲多壮志,惟有无意义的死亡告诉你生而为人的最终真相。
7、听说您有意书写一部《追忆似水年华》这样的书,这部《英特迈往》是否实现了您的愿望?
回答:没有啊,我从无此意,甚至《追忆》这本书也没有看全。大家都在说这个问题,就像所有的人都读过这部巨著。你读过吗?没有读过,为何会有这样的问题?可见,除了这本实际存在的书,还有一个关于这本书的概念,这概念就是了不起,就是追忆,就是了不起的追忆。前面已经说过,我写小说不仅凭借回忆,也不凭借追忆。我的愿望仅仅是写出我所理解的最好的小说。
8、小说的前半部分着重描写了三个人的友谊和魏东和几个“狠人”的作为,节奏较为缓慢,而到了后半部,干脆用年份作为小标题,一开始开始一年一篇,后来干脆更大的跨度,节奏感觉很快,这是出于什么考虑?
回答:我说过,后半部是加速度,是时间的加速度。这样的一种结构,前面停滞,后面一泻千里,是有意为之的,是我的得意之笔。这加速度既和我的心理时间有关,人到中年,一切皆飞逝而去、刻不容缓。也和我国这几十年来的变化速度有关,太快了,太集中了,真是日新月异、目不遐接啊。总而言之,这么写是有道理的,且理由很多。
9、通过这部小说,您想要表达一种什么情绪,是对命运的无奈?
回答:我的表达都在书里,如果能总结为一句话,又何必写厚厚的一本书呢?有情绪,也有理解,有命运,也有游戏,有人性,也有时代,有文学,还有哲学,真是一言难尽。
10、小说的语言很幽默,即使在描述死亡的时候也没有刻意渲染肃杀的气氛。尤其写到朱红军被枪毙,朱红兵的疯,没有写到张早的难过,反而读者读到这里的时候,会有一丝伤感,这是您的刻意安排吗?
回答:不是刻意的,我的写法就是如此。甚至,也不完全是一个写法问题,和我这个人也有关系。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不喜欢扇情、抒情,动感情,事态越严重,这个“情”字越不见踪影。我喜欢静水深流的东西,不喜欢表面的喧闹。喜欢消极,不喜欢积极,喜欢被动,不喜欢主动,喜欢收敛,不喜欢张扬,可说的还有很多。文字、写法就是一个人的内心。
11、在我们所谓的浮躁社会里,《英特迈往》这样的作品存在的意义在哪里?您觉得它有畅销书的潜质吗?
回答:没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本、一本小说罢了。畅销的潜质当然有,它很好读,有幽默感,没有设置任何阅读的门槛。问题仅在于,怎么才能让人去打开这本书,打开以后读进去,我想是不会让读者失望的,或者说,失望的可能性不大,或者说,可能失望的程度不大。至少不会像一些以畅销为招牌的书那样,一读之后便觉得上了大当。它不以畅销为招牌,也不以不可读为招牌,以激发读者的好胜心。很多书都属于读之无味、弃之可惜一类,而《小城好汉之英特迈往》则相反,读之有味、弃之则不可惜——开个玩笑。
12、写诗和写小说在您的写作生涯中分别意味着什么?哪一种更能够代表您的理想?
回答:都属于开始造作,后来就很自发自为的活动。它们都不代表我的理想,因为,有没有理想我都还不知道呢。写小说现在对我而言,就是一项工作,一项可为的工作。写好小说、通过工作与外界交流、交往,这算是理想吗?如果是,这理想也太没出息了。也许,泯灭理想才是一个有觉悟的人应该做的。
200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