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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采访一（原始记录）
(2008-04-03 13:20:43)| 分类： 访谈 |
网络采访一(原始记录)
一代代 说:
《小城好汉》与《扎根》都来源于下放生活，但它们侧重点不一样。读《小城好汉》，一开始的感觉是韩东也开始回忆了，读到后来又觉得不是，还是小说。当然它肯定是小说。想问的是，从同一段生活中开始虚构一部小说，这部小说写作上的企图（或曰野心是什么）？还原一段有质感的生活，还是想展示自己“说”事儿的魅力？坦率说，因为这部小说的面貌不那么复杂，对它的阅读反而让我心存困惑。
一代代 说:
这是第一个问题
韩东 说:
能不能问题短点?最好是聊天方式.
一代代 说:
好的
一代代 说:
我特别想知道你写这部小说的野心
韩东 说:
当然是小说,但我的经验来自经历.
韩东 说:
野心就是写好,而非写大.
一代代 说:
韩东 说:
<我和你>就很"小"
一代代 说:
我看过那部小说
一代代 说:
但和许多人一样更喜欢扎根
韩东 说:
野心是题材的宏大吗?如果是,那只是野心的一种.
韩东 说:
也有人特喜欢<我和你>,比如于坚.
一代代 说:
那么你是否反宏大？
一代代 说:
是啊，大家的口味不一样
韩东 说:
我不反宏大,我的意思是光宏大没有用,还得在文学上成立.
韩东 说:
用大力气做小事,比用小力气做大事要更聪明.中国作家更喜欢后者,所以愚蠢.
韩东 说:
力不从心啊
韩东 说:
大、小绝对是辨证法，知道大是大、小是小就太简单了。
韩东 说:
欲要大，先得小。
韩东 说:
我喜欢《英特迈往》的小中见大，或者说大中见小也成立。
一代代 说:
不过小的我有时候让人不能领会，比如我看这部小说，就会追问韩东写这个做什么，
一代代 说:
甚至一开始会觉得你在写回忆录
韩东 说:
我的野心就是写出好的小说，这等于什么都没有说，但的确是这样的。
一代代 说:
后来才觉得是在写小说
一代代 说:
有这种错觉在
韩东 说:
哈哈，做什么？不做什么啊。
韩东 说:
有趣是我追求的。
一代代 说:
就是小说之说的魅力
一代代 说:
对吗？
韩东 说:
文学作品比回忆录有更多的细节。
韩东 说:
应该如此。
一代代 说:
就是说展示“说”的魅力， 理解的对吗
韩东 说:
对的，至少一部分是这样的
一代代 说:
另一部分呢？
韩东 说:
先得有趣，然后，才轮得上宏观把握。
韩东 说:
什么另一部分？
一代代 说:
除了展示说的魅力，还有什么想法，抑或没有想法
韩东 说:
时代氛围也是我想表达的。
韩东 说:
但这些因素都是一体的。
韩东 说:
不矛盾。
韩东 说:
相互刺激。
一代代 说:
我也喜欢那些细节，
韩东 说:
个人命运与时代变迁有如两股线索，编织成绳。
韩东 说:
单一的东西我不喜欢，但要单纯，后者是我追求的。
韩东 说:
有各种因素的呼应，个人与国家，小事与大事，过去与今天……等等。
一代代 说:
我看这部小说，有时候会想到简笔画
一代代 说:
不知为什么
韩东 说:
或者说，我的野心不是单一的，但很单纯。
韩东 说:
恩，我喜欢线性叙述。
韩东 说:
喜欢线条般的描画。
一代代 说:
我的感觉还 对了，
一代代 说:
不过，线性中还有团块
一代代 说:
在开始的那些，后来有了年份之后就直线而下了
韩东 说:
你的感觉当然对，或者无所谓对错，写完就是要有不同的人看，看出不同的东西来。
韩东 说:
是的，这一笔我很得意，加速度。
韩东 说:
这样的结构前所未有，属于我的“发明”，这以后就会有了，哈哈
一代代 说:
加速度和时代的加速度是应和的，这一点在写作中就预设了吗
韩东 说:
是的，故意为之。
一代代 说:
其实书名的节奏感挺强的
韩东 说:
前面是空间，后面是时间，前面静止不动，后面一泻千里。
韩东 说:
对。
韩东 说:
但那不是故意的，是出版需要。
一代代 说:
什么是出版需要
一代代 说:
我们都快聊岔了
韩东 说:
怕英特迈往过于冷僻。
韩东 说:
你把握方向啊。
一代代 说:
你书的原名叫这个吗？
韩东 说:
原来叫小城好汉，后来叫英特迈往，出版时中和了一下。
一代代 说:
我喜欢最后的书名，很韩东的感觉
韩东 说:
在我的心目中，这本书叫后者。
一代代 说:
我觉得那种男人的感觉很强
一代代 说:
书名带来的节奏和小说是一致的
韩东 说:
虽是一个生僻的成语，但这四个单字很常用，也非常美，非常美的汉字。
韩东 说:
很雄性，哈哈
一代代 说:
因为你书中间的打架啊、接屁啊
韩东 说:
如果形容女性也很合适，甚至更合适——还是辨证法。
一代代 说:
斗狠之类，的确是男人的事
韩东 说:
恩，对的。
韩东 说:
是少年的事，不是少女的事。
一代代 说:
所以你的文字很干爽、有劲
韩东 说:
但，即使老男人内心也是少年。
一代代 说:
女作家回忆起那时的事，还不同的
韩东 说:
即使老女人，心中也很少女。
一代代 说:
这样的写作让你回到少年？
韩东 说:
人格五岁就形成了。
韩东 说:
是的，是的，少女的贫贱我以后会写。
一代代 说:
写出来还是和女的写的不一样
韩东 说:
沉浸是必然的，但距离永远不应该忘记。
韩东 说:
当然，女作家喜欢美化自己。
一代代 说:
一代代 说:
女人本来就活在想象当中
韩东 说:
自怜自我欣赏什么的。
韩东 说:
非也，女人很实际的。
一代代 说:
你是被《我和你》伤了。在写的时候想到过《美国往事》韩国电影《朋友》
一代代 说:
了吗？
韩东 说:
她们愿意男人怎么看自己是一回事，实际上是另一回事。
韩东 说:
哈，没有的，我特别崇拜女性。
韩东 说:
但这不妨碍我说出真相。
一代代 说:
那两部电影你写的时候想到过吗
韩东 说:
不妨碍我探索。正因为她们表里不一，才有神秘感，才值得探索。
一代代 说:
这点我特别同意
韩东 说:
没有看过。
一代代 说:
我觉得能写出女性的神秘感的作家很了不起
韩东 说:
是的，慢慢来，我会写的。
一代代 说:
不过韩老师的《我和你》没写出神秘感
韩东 说:
恩，可能的。
韩东 说:
原来很神秘，一写就不神秘了。
一代代 说:
韩东 说:
戳穿了神秘。
韩东 说:
对神秘我也不留情。
一代代 说:
所以小城好汉里没有记得住的女性
韩东 说:
对，基本上是空缺。
一代代 说:
为什么不在此着力
韩东 说:
那是一个男人的世界。
韩东 说:
我的注意力不在那上面，在人的命运，不在男女情事。
一代代 说:
所以不是一个成长故事
韩东 说:
这里的命运主要和时代氛围有关，而不是和男女情感有关。时代不同，面临的问题不同。
韩东 说:
绝对不是成长故事，因为，没有人成长，不过是命运的展开。
一代代 说:
一般的展开还是要几个回合的，但你好像几章就把这个人命运揭底了
韩东 说:
年轻人由于活的时间还不够长，对命运体会不深。
一代代 说:
所以说命运感觉大了点，就是一段
韩东 说:
恩，是要说的命运太多，每个人一条命，一个命运。
韩东 说:
牟森称之为烂命，我称之为贱命。
一代代 说:
这个
韩东 说:
个人之贱命。
一代代 说:
这个感觉
韩东 说:
以前写过几句这本书的广告词，就有“国势与个人之贱命”。
韩东 说:
人命之贱有如草木。
一代代 说:
从扎根到小城好汉，下放那段生活，好像成了你最近集中挖的一口井
韩东 说:
我写了两百万字的小说，下放题材最多占三分之一。
一代代 说:
是说这两年，你对这一块很集中
一代代 说:
这几年吧
韩东 说:
但人们的印象我是写下放的，可见，下放吸引人的注意。
一代代 说:
不是还要写知青题材
韩东 说:
没有，《我和你》呢？
韩东 说:
以前，我的中短篇也写了不少下放。
一代代 说:
我们好像直接就跳过这部了，不知韩老师觉得委屈吗？对《我和你》
一代代 说:
这么被跳过
韩东 说:
哈哈，随便跳。我下一部仍然是下放题材。写知青。
一代代 说:
你觉得这口井你现在用了多少
一代代 说:
还有多大潜力可挖？
韩东 说:
是这样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关键看你的获取能量的方式。即使普通的物质，核反应时产生的能量和燃烧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反应方式是我要考虑的。希望下面一部是核反应。
一代代 说:
宏大的野心
韩东 说:
哈哈
一代代 说:
就是相同的素材你要用得不同反响？
韩东 说:
有人说，《扎根》写亲情，《我和你》写爱情，《英特迈往》写友情，下面一部我只得写色情了。
一代代 说:
原来是少儿不宜啊
一代代 说:
韩东 说:
不相同，即使下放也不过是个大概念，怎么会相同？有知青，有下放干部，有下放户，有被押送回乡的四类分子……
一代代 说:
你是想作为下放一分子写知青
韩东 说:
时段也不一样。
韩东 说:
相差二十年。
韩东 说:
写知青。
韩东 说:
当年发生的事大家看起来都很笼统了，其实不然。
一代代 说:
你还是要从小处着眼写出来
韩东 说:
就像有人写今天的生活，有老板、有职员、有农民工……
韩东 说:
当然要有丰富的细节。
韩东 说:
但写法上会全面“革新”。
一代代 说:
你那天说，写长篇就像过日子， 对这个说法挺感兴趣的，
一代代 说:
你想怎么革新
一代代 说:
我想知道
韩东 说:
恩，还像生孩子，比生孩子还累，怀胎十月，人类怀孕还不是最长的，大像更长。长篇怀胎到分娩得几年。
韩东 说: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从阅读效果说，下一部要更有趣更好看更热闹更牵动神经。
一代代 说:
这几个词特别能让我知道你心中的想法，看你博客上写罗伯·格里耶，感觉你不喜欢他就是因为他的不有趣
一代代 说:
虽然他也写细节，但不有趣
韩东 说:
对，他太教条，是个文学的革新者，意义止于此。他是作家中的作家，但不是读者的作家。
韩东 说:
有技术，但运用能力差。
韩东 说:
拳师，但不会打架。
一代代 说:
说到这儿，我想到那天见面会
韩东 说:
现在的情况是，出来打架的功夫不行，功夫好的不会打架。
韩东 说:
好的，有见面机会的，谢谢你！
一代代 说:
这个说法挺
一代代 说:
你现在有事了吗？问最后一个问题
韩东 说:
我没事，是你有事
一代代 说:
我没事，不到点儿
一代代 说:
至少还可以聊一小时
韩东 说:
好，我们十二点结束
一代代 说:
那天见面很感慨，你当年也是文学教头
一代代 说:
不过现在读文学作品的还是不多了
韩东 说:
不是，我在大学教马列。
一代代 说:
你现在内心的写作动力是什么
一代代 说:
据说你现在像上班一样每天到一个地方写作
韩东 说:
我只会干这个，干这个有信心。
韩东 说:
因为，如今的文学领域社会智力投入不足，聪明人的首选是经商什么的，聪明人少，好混啊。
一代代 说:
一代代 说:
不是混啊，出版社有销量压力在那儿呢
韩东 说:
如入无人之境。
一代代 说:
韩老师不也得出柜和读者做交流呢
韩东 说:
我说写得好或者坏。把文学当成生意做是另一回事，但我还是甘拜下风。
一代代 说:
就是不做销量的奢望，有提纯的读者
一代代 说:
需要有优质读者
韩东 说:
我一直在书里与读者交流，只是不理解写东西要成为娱乐明星，或者社会名流。
一代代 说:
中国作家一不小心就成了社会名流，最后也就只成了社会名流
韩东 说:
责任是双方的，导致恶性循环。写得不好，所以没有人读，没有人读，有可能写得好的人就不干这一行了。
一代代 说:
罢手不写了，韩老师要把拳脚耍到几时
一代代 说:
如果要你说出一个赶出拳脚又功夫好的写作典范，你推谁
韩东 说:
我得写，通过作品告诉大家文学、文字的魅力。
韩东 说:
朱文。
一代代 说:
我想知道你心中的典范，外国呢
一代代 说:
朱文之外，概括下
韩东 说:
库切。
一代代 说:
两个都概括下
韩东 说:
朱文智力超群，这样的人干什么都出色，却写小说、诗歌、拍电影，真是中国小说、诗歌、电影的幸运。
一代代 说:
库切呢
一代代 说:
让你动心的是什么
韩东 说:
库切对文学不怀二心，不迎合读者，但吸引了他们。
韩东 说:
严谨、朴实、一以贯之。
一代代 说:
这是对作家最高的评价了
韩东 说:
有人朝世界走去，有人让世界朝自己走来。
一代代 说:
你 后者？
韩东 说:
库切有能力让世界朝他走来，自己却没有挪动过。
一代代 说:
奥兹说:可写作的地方就是世界的中心
韩东 说:
仅仅自己不挪动是不够的，还得有足够的能力、魅力，吸引世界的目光。
韩东 说:
我不赞成这话。
韩东 说:
太自恋了。
韩东 说:
世界的中心不在任何人那里。
一代代 说:
当然他有足够魅力的话，世界还是会向他望去
韩东 说:
吸引一点人是可以的，企图吸引全体那是非文学的野心。
一代代 说:
那当然
一代代 说:
你写作时有没有意识到你是在讲中国故事
一代代 说:
你是一个中国作 ，还是在讲中国故事
韩东 说:
意识到。
韩东 说:
但中国故事与西方故事并没有本质不同。
一代代 说:
但由中国人讲来还是不同？
韩东 说:
人都那样，人心的质材都是一样的。
一代代 说:
你不是说中国人有说的魅力
一代代 说:
特别有说的魅力？
韩东 说:
中国题材，汉字。
一代代 说:
而西方人有小的能力
韩东 说:
各有所长，是文化传统沿袭造成的，也各有所短。
韩东 说:
西方人注重心理
韩东 说:
中国人注重说的快感和效果
一代代 说:
嗯
一代代 说:
我在你的小城好汉能感到这一点
韩东 说:
中国小说雅俗不分，西方小说是高级的精神体现。
一代代 说:
这么说，英特迈往的名字最初也是因为这几个方块字组在一起有味儿
韩东 说:
一个有平民精神，一个有行业的追求。
韩东 说:
对，是的，比如“英姿迈往”就不好，虽然意思相似。
一代代 说:
你让我们知道了如此生僻的词汇，以后多用
一代代 说:
是说我们要多用，没准能成流行词
韩东 说:
哈哈，多好的成语，值得普及。
一代代 说:
韩东 说:
最好如此，总比流行“很傻很天真”要好。
一代代 说:
那个也出其不意
韩东 说:
恩，我开玩笑。
一代代 说:
我的问题问得差不多了，还没到十二点，就只有如此了
一代代 说:
我们的读书版有个读书的专栏，希望你以后赐稿给我们
一代代 说:
当然在你有闲情时
韩东 说:
好的，下次再聊天。我这是第一次用这样方式接受采访，效果不错。
一代代 说:
我也慢慢适应
韩东 说:
报纸寄我一份吧。
一代代 说:
写完我发你，请你指正
一代代 说:
那肯定
一代代 说:
说个地址
韩东 说:
原话不改就成。删减编辑无所谓。
韩东 说:
(地址,略)
韩东 说:
再见！
一代代 说:
好的
一代代 说:
韩东 说:
谢谢！
韩东 说:
下了。
2008/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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