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戏

我写了多年的小说，写到这个“份”上理应“触电”了。我触电的方式不是小说被改变成影视，也不是被导演们选做枪手，参与影视剧本的写作，而是直接去当了演员。这个“电”触得很彻底，一步到位，否定了我的“前世前生”，和所谓的“作家”身份完全无干了。

前年十月，我去北京拍了第一部电影，出演男一号。此片后来在洛加偌电影节上还获了一个小奖。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我的演员生涯就此结束，没想到它又来了。今天春节以前我又进了剧组，参与另一部短片的拍摄，仍然做演员。这一回我已富于经验，也就是说明确了自己的身份。拍第一部电影时我不知深浅，曾耍了几次“大牌”，和导演吵得不亦乐乎。当时一位“老演员”提醒我说：“当演员就是要给导演捏的，随便怎么捏。”这话我铭记在心，作为职业活动的必要指南。你想想啊，在写作上我或许还算个什么“牌”，但作为演员不过是刚刚入行，算个老几？于是拍第二部电影时我便夹起尾巴做人，一切听凭导演。

每天早晨我天不亮就起床，赶到指定的地点，一家牛肉拉面馆集合。导演打电话叫床，我总是说：“我已经在拉面馆等候多时了。”不用导演夸奖，每次这样回答某种和服从有关的职业自豪感便会油然而生。但导演还是夸了，说：“老韩，你真是个好演员的坯子！”那几天是阴雨天气，阴冷异常，拍摄景地大都在户外湖边，演出要求是穿单衣，我的造型还是个光头，辛苦可想而知。一天开始下雪，那雪越下越大，导演灵感勃发，将“埋柱子”那场戏从阳光灿烂的春日改到了大雪纷飞的冬天。我们在漫天的风雪中走了一条又一条，历时两个多小时，结果我的衣服全湿透了，内裤亦不能幸免。

我的一个朋友也写作，这回是第一次出镜。他的戏是在一条脏水沟边垂钓，结果钓上来的是一瓶矿泉水（剧情如此）。演出要求他拧开瓶盖，喝上几口然后走人。后来发现买来的矿泉水沉不下去，因为不满，所以要灌一些水进去，瓶口于是就不密封了。朋友有洁癖，只作喝水状而没有真喝，他说那沟里什么没有啊？厕所里排出的粪水、工业废水……导演不依，朋友骂骂咧咧，眼瞅着就要吵将起来。我从旁提醒我的朋友说：“当演员就是要给导演捏的，随便怎么捏。”还现身说法，当年我如何如何。后来看回放时我数了数，这场戏一共拍了六条，咕咚、咕咚、咕咚……他一共喝了十八口矿泉阴沟混合的水，真够难为人的。

一天赶戏，早过了吃午饭的时间，甚至盒饭都没有地方卖了，据说已经派人去买包子了。剧组上下，包括司机都没吭一声，大家埋头工作，就好像没有吃饭这一回事，就好像都已经吃过了。我正为这个废寝忘食体现了有素的职业精神的集体而感慨，又是这位朋友在旁边嚷嚷：“包子呢？包子呢？怎么还不来啊？”虽说他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但我还是觉得丢人，为我们这些写东西的人觉得丢人呵。

200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