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

有些你不愿意的事，但不得不去做，因为情势所迫，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是我们非常日常的经验，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比如在酒桌上，有时你不愿意喝但不得不喝，不喝的话就是不给人家面子，就是扫了大家的兴，面对上级、同事、哥们、熟人面子是异常重要的，不扫兴是异常重要的，而他们（那些让你喝酒的人）的面子和兴致似乎就是把你灌醉，就是你不胜酒力但还是能够让你喝。因此我不喜欢酒桌，因为此种场合下重要的是别人的面子，是集体的气氛或兴致，而个人的意愿却从来得不到尊重。这是讲喝酒，在工作和“事业”上那就更是如此了。比如我是写东西的，但一贯警惕作家协会之类的组织，除了立场上的原因，不愿意卷入其中而身不由己也是一个重要因素。有人说，专业作家好啊，有工资拿又不用上班，此外还有各种的福利和特权，有各种的方便和机会，比如房子，比如出版，比如职称评定（在作家协会中有一级作家、二级作家的职称，相当于教授、副教授——天下奇闻也！），这些“好处”我原则上也是不反对的，但如果你进入了该系统，能不开会吗？开会能不发言吗？发言能不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屁话吗？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你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能不按人家的意思去说去做吗？又有人说不就是说两句话吗？但能换回一大堆的好处。没错，便宜是肯定了的，但违背个人意愿也是必定的。所以说，不仅酒桌是江湖，作协也是江湖。脆弱的个人意愿的确处处遭遇威胁，因此这么多年来我不爱酒桌，和作家协会保持着距离，并从单位里辞了职，作为一个写东西的人我不喜欢参加笔会、诗会，不喜欢出席任何公共场合。有人说我“上不得台面”，的确如此，但这“台面”在我看来就是江湖。如果你不想身不由己，那还是远离江湖吧。真的，我觉得自己已逃无可逃了。

五一节，我和女朋友随一个旅游团去外地旅游，车行途中，导游说：“我们玩一个游戏吧。”他让车上的人每人说一个带“一”的成语，并记在心里，于是每个人便说了一个带“一”的成语。我的女朋友因为在睡觉，所以没有参加。大家说完后，导游宣布按照刚才的顺序，每个人都要走到前面来，然后说：我叫某某或者某某某，我新婚之夜如何如何，也就是填上自己刚才所说的成语。车上男女老少都有，既有十来岁的小姑娘，也有六七十岁的老太婆，但由于情势所迫，无一例外都走到前面拿着话筒说起自己的“新婚之夜”来。现场热闹无比，但也的确惨不忍睹，一个老太婆说自己的新婚之夜“一日千里”，一个小伙子说自己的新婚之夜“一窍不通”，另外还有说自己的新婚之晚“一塌糊涂”的，也有说“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其中有一家四口，小夫妻带男方的父母出来旅游，于是公公婆婆当着儿子媳妇的面说起他们的新婚之夜，媳妇儿当着公婆的面也照说不误。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是自愿的（怎么可能呢？），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否则就是扫了大家的兴。终于轮到了我，我对导游说：“我就不参加了。”本以为他还要劝说两句，但见我眉头紧蹙、一脸萧杀他也就算了。看来“不合作”三个字已经深深地刻进我的皱纹和表情里了，通常人一般近身不得。

200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