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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加苦力
记得二十年前我和任辉第一次见面,他问我想不想获诺贝尔文学奖?我说我不想。任辉说:“你不想,我还想呢!”这话并非出自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之口,相反,任辉长得非常漂亮。他的五官绝对标致,线条刚毅,丝毫也不不见女性化的柔美。年轻、漂亮、狂妄,这一切都像极了一个天才应有的青年时代。那时任辉写诗,他写诗不像我这样的平庸之辈一年只写十几首。任辉写诗每天十几首甚至几十首,写在每页三百字或四百字的稿纸上,写完便叠摞在一起再也不去翻它了。一次我稿纸用完了,跑到任辉那里去借。他说他也没有稿纸了,我指着墙角一叠一叠堆得足有半人高的簇新的稿纸说:“那不是稿纸吗?”待我拿起一叠看时,发现上面都已经写满了诗。后来任辉改画画和剪纸了,总算真正找到了自己天才发挥的天地。关于任辉剪纸的牛逼和艺术价值我就不说了,因为你若没有见过他的剪纸也口说无凭。就说他剪纸的数量,也会把你吓得半死。一天三四十幅是正常的,碰到心情好的时候任辉每天能剪四五十张。写生画速写也一样。任辉居住的小屋前面是一个菜市场,卖菜的农民有一些箩筐铺盖之类的东西没有地方放。任辉腾出小屋的一角让农民放东西,交换条件是他们让他画。开始的时候卖菜的农民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后来发现不对。按任辉的话说,那些卖菜的被他画得看见他就跑。任辉的疯狂或工作精神可见一斑。一次我领一个朋友去任辉那看剪纸,这个朋友被镇住了。他对任辉说:“嗯,你剪得比马蒂斯还要好。”他本来是想恭维任辉一下的,没想到任辉却说:“那当然了!”就像受侮了一样。你想想呀,任辉这样的性格怎么能与人相处呢?而不能与人相处不能混又怎么能成名呢?因此任辉虽然二十年来日以继夜地工作,卖画的成绩却很是不佳。
后来任辉流落到北京通县,在一栋房子里画画,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偶尔我去北京办事,顺便去看望任辉,他已经不剪纸了,改刻木板,但工作的投入和疯狂依然故我。任辉的版画都是大尺寸的,一张整板尚且嫌小,要几张板拼起来刻,并且一刻就是几十张。构图的基本元素是芝麻绿豆大的小点,因此每张板上都有成千上万的麻点,皆是一刀一刀地刻出来的。难怪任辉说自己干的是体力活儿。最近一次去看望任辉是今年九月份,他一面仍然刻着那些木板一面感叹精力已大不如前了。任辉拿出一大卷宣纸,然后展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墨点。任辉说,这是他为自己的老年生活所做的准备。他的方式是将一大瓶墨汁用毛笔点在宣纸上,并随时在瓶子里添加自来水,直到墨汁越来越淡变成清水,宣纸上的墨点也越来越浅,根本看不出来了。任辉的老年将在这种枯燥而虚无的工作中度过,这很像他作为艺术家的一生。看着眼前的这个天才加苦力,我不免觉得有点心酸了。
2004-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