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ICU

一直担心，焦虑啊！ICU沉重的拉门终于被拉开了。父亲的病床徐徐给推了出来。可，病床仍然连着挂吊的瓶子。在一群医护人员小心护卫下，通过幽长的楼道父亲缓缓地被推进了三楼的普通病房。

  这个时候，我们一家子围在他的身边总算松了一口气。躺在雪白病床上的父亲，身体很是虚弱，眼睛微闭，嘴巴微张，脸色煞白。两颊的颧骨显得老高。进入普通病房后，这里几个穿白大褂的女孩轮番的围着父亲上下忙活。父亲病床床沿的两侧仍然挂着一些接尿管、接液管。头顶仍然是消炎的、化痰的、给养的一大堆大大小小的输液瓶子。尽管如此，我多少有些如释重负。因为主治医生既然安排父亲从ICU转入普通病房，说明病情基本稳定了。父亲总算挺过来了。

  父亲开始在ICU “抢救”的时间里，医院规定不允许病人家属进入。我们每天只能焦虑地在ICU门口徘徊，担忧也无济于事。那天下午探视时间，我兴冲冲地穿上了消毒衣，遵照医嘱获准进去了。嗬！ICU偌大的空间，通亮、整洁、规范、温暖。一二十个正在接受治疗的病床被分成两排，中间是过道。摆放整齐。这里除了一些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轻手轻脚，在仪器上摆弄，似乎没有一丝丝的嘈杂和喧闹。戴着口罩的人们只能用手势和眼神交流。整个大厅运作井然、清爽、安静。我回头巡睃一遍那些白色床铺上直挺挺的脸，几乎没有什么动静；我在想原先的他们奔波忙碌，此刻也都归于了哑然；远远地望过去啊依稀殡仪馆里停放着的一具具尸体。让人不由压抑、沉重、不安。

  我找见到了“17号病床”自己的父亲。父亲也一样直挺挺的躺在病床上，整个身体一动也不动，鼻子上罩着吸氧的玻璃罩，像个死人似的。我问旁边的护士：“病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护士压低嗓门“在抢救呀！”。“抢救？”我心疼地望着斜躺着的父亲，望着父亲张着的嘴、苍白的脸。我不安地围着父亲的病床转了一圈。父亲的床头放着一排闪动着各项指标数值的显示屏及供氧设备。头顶上挂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输液瓶子。护士凑近我小声介绍。我心烦意乱不愿领她的情。其中一个较粗的管子是从父亲的鼻孔通过咽喉直接插入胃里的，说那是维持生命吊营养液的。想到医生强行对父亲插管的画面，父亲又是怎样忍受的？我的心在滴血！父亲病床两侧挂着一些从体内流出来的液体袋子，方方的塑料袋，酱黄的颜色已经积聚了半袋子……父亲咋的一下子成了这样？我懊糟地撩开被子，发现父亲身上插着许多管子和针头。护士慌忙凑近我逐一解释：“这是尿管，这两个是排出肺部积水的导管……”看着这些针管液管，我的心在颤抖、在滴血。我眼前躺着的可是我九十多岁的老父亲呀，他怎么被弄成这样！我难过极了。悚然一惊我发现父亲的两只手还给分别捆在床沿的栏杆上，我怒火中烧，难遏平静喊了起来：“你们难道就是这样抢救病人！”护士惊愕地红着脸：“叔叔，请您安静。这是因为病人身上插了许多管子，担心病人翻身挪动、动手扯管子呀……”我又气又恼，我根本不去理会护士的唠里唠叨。我气极了，我的吼声引来一帮医护人员对我的白眼，驱赶。我不理不睬，我在用我的手机对着捆绑、插管、针头、导管、吊瓶等等现场反反复复拍摄，拍了一张又一张。我执拗地用手机拍下这些野蛮的治疗甚至犯罪的证据。

  出了ICU，我急急忙忙把自己所拍的所有“证据”用微信转发给了我的医生同学，他可是资深的大内科主任医师，我要请他费心帮忙甄别。可老同学答复我：老爷子胸腔积液太多，要想活过来只能这样。即便我在现场，我也会采取这些治疗手段。我一下子没辙了，我还瞎嚷什么呢！

  后来，在普通病房约莫呆了三两天，父亲身上的管子陆续给拔掉了。吊瓶也减少到一两个。接着被通知可以出院了。回来后，父亲咳嗽气喘少了，但是身体非常虚弱，他在枕边微弱地念叨：这下我瓤（方言，衰弱的意思）多了，我活不了了。“这不已经给治好了吗？你慢慢肯定会好起来的！”我笑着蛮有信心地宽慰他。因为在医院持续十几天的折腾，年老体弱的父亲已经失去了咀嚼吞咽功能。无奈，每天仅靠我们用针管从嘴角挤进去一点点的流质，喂他。五天后他还是走了。

  父亲过世，丧事不悲。高朋满座。划拳猜令，热热闹闹。我的孩子现场还激情答谢来宾：“我们的爷爷是位少有的老寿星啊！仅差一个月就98岁了。如今他驾鹤西去，我想这也是他灯干油尽，寿终正寝呀！”想到父亲在ICU受的罪，我一下子来气了。我“腾”地站了起来。我大声喊道：“你们的爷爷不是什么灯干油尽，他是被ICU活活给折磨死的！你们想想，去医院的那天早上，老爷子还自己拿挑子（调羹）吃了一大碗稀饭和馒头。可是，当我们把他从医院接回来之后，他就连一粒米星子也喂不进去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啊，所谓的“ICU抢救”竟是那么的缺少人性。一直的八天八夜啊，老爷子竟给他们死死地捆绑着，身上插满了管子。面对一位九十多岁病殃殃的老人，我实在想不通他们是怎么忍心下得了手的？身为他的子孙晚辈，我们对不住他老人家啊。在行将归天的时刻还遭受如此大的罪，太不应该了！……”宴席上，前来吊唁的所有亲朋好友，听了我悲苍动情的讲述，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接着，大家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ICU怎么能这样残忍的对待病人？”“ICU原来是这么个鬼地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