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屎（已改）

   有句老话叫：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庄稼要想长得兴旺，秋后有个好收成，肥料是必备因素。起初的农村人种地还没有“化肥”一说。庄稼施肥全靠农家肥，秸秆灰和人畜粪便。   靳央家所在的生产队，为了获取更多的肥料，队长竟然怂恿起社员们去街镇的公共厕所去 “偷屎”。以屎的重量记工分，分粮食。就因为聊到小时候的苦，小时候“偷屎”的往事，那天我和靳央俩在茶楼包间里，靳央哭着讲着，痛苦不已，竟是那么的伤心落泪……

       60年代末，靳央的家里没有人去挣工分，得口粮。年少的靳央瘦小的身影，不得不加入到社员们去偷屎的行列。

   采石古镇周围的粮站、学校、医院、商店，所有的公共厕所建在哪个僻静处，拐弯抹角的小路怎么走，哪处厕所的粪池已满，靳央趁人不备已经打探得一清二楚。

   月黑风高的夜晚，四野宁静。靳央约上几位伙伴，背上秧篮，扛着扁担和屎耙，满怀希望，信心十足，踏着路影悄悄出发了。

   采石街上各处的公共厕所，那个年代往往被某些狠人强行霸占着，不让去掏。为了避免麻烦，靳央他们一般都是选择在深夜“去偷”。如果是刮风下雨的天气，看管的人都睡去了，那样的情景安全系数更大，偷屎更容易得手。

   一天夜里，下着蒙蒙细雨，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靳央他们又一次鬼鬼祟祟来到了采石粮站粪池，黑灯瞎火，一阵忙乎之后，一个一个挑着刚耙来的屎，正满心欢喜走出厕所不远，突然被一个壮汉大声喝住：“他妈的，你们，给我倒回去。”

   接着粗鲁的谩骂声不绝于耳。暗影里那个家伙挥动手臂以大人的架势，恶狠狠地逼迫靳央他们退回去将秧篮的屎倒回粪池。大概是做贼心虚，几个孩子只好乖乖顺从。倒完之后，那青年又抢过屎耙子，气急败坏地朝着靳央他们身上乱抽，抽打中溅起的粪便糊了他们满身满脸，搅得周围臭气熏天。最后不解气的还将几个孩子的秧篮扁担，愤愤地扔到旁边的水塘里，才骂骂咧咧走了。

   几个孩子鸣鸣地哭着。哭了一会，看恶人走远，揉揉眼睛，又一个一个犹如飘忽不定的幽灵，不惧寒冷，下塘捞起自己的秧篮扁担。冻得瑟瑟发抖的他们，背着秧蓝屎扒，跌跌撞撞扫兴而返。影影绰绰石板铺就的采石街巷，偶然飘来温热的饭菜香气，使得垂头丧气几个孩子，馋得直流口水。

       偷屎被打的打击使靳央一蹶不振。可是，饱一餐饿一顿的日子更加难熬。队里偷屎的活动仍在继续。过了一段时间，看到队里分山芋，分萝卜，分稻谷，全凭工分说话，工分多的人家欢欢喜喜就能多分，靳央急了，母亲病逝，父亲半盲，弟弟又小，家里挣工分只能靠自己了。于是，他咬了咬牙，又一次背起秧篮，扛起屎耙，振作精神，重操旧业。

   那天夜里，真是不巧。靳央他们几个鬼鬼祟祟刚踏进厕所粪池，准备动手，就被几个巡夜的盯梢发现了。于是跑啊，追啊，玩起捉迷藏，躲躲闪闪打起了巷战。最后在鸡鹅巷口，被两个人截住。

   手电筒四下乱照。打靳央的那个家伙20来岁，黑脸堂，大眼睛，凶神恶煞。下手那么凶狠，他一巴掌就把靳央打瘫在地。靳央迷迷蒙蒙爬起来，摇摇晃晃靠墙站着。嘴角刺痛，他清醒地意识到嘴巴已经出血了，血水已经顺着嘴唇流出来了。靳央咬着牙狠狠地瞪着对方，挺直身体，倔强得犹如坚贞不屈的战士。他一声不啃，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发淫威……

   讲到这里，靳央蜷缩着身体，两手掩面，痛苦不已。浑身颤抖嘤嘤泣泣“我们本来就不是小偷呀，队长都说，偷屎不犯法、不丑……” 靳央一边啜泣，一边讲着，哭声很大，毫无顾忌。我慌忙起身拉上窗帘，扭死包厢门。

   就这样，我一边抽纸递给靳央，一边安慰他“文革那个混乱年代，各级组织都瘫痪了，你们找谁去评理？”我想到了《平凡的世界》孙少平去县城垃粪，遭人白眼，被人鄙视的凄惨经历，靳央为生活所迫，“偷屎”被打，我完全能理解他的伤心无助和痛苦。

   靳央低头哭诉，我也跟着掉泪。包厢茶几上提供的一盒抽纸，给我们你一把我一把的抽，最后给抽了个精光。

   讲完了，哭够了，之后我和靳央相对沉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除了舒缓的音乐一直在流淌，包厢里一片静寂。

        我突然问了一句“打你的那些家伙，你认识吗？”

   “都认识，都是采石蔬菜大队的。唉！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提那些烂事干什么？”

       我的靳央朋友啊，就是这么的仁慈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