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小学阶段）

    我完全记不清小时候是几岁时报名上学的。我今年已经七十有五了。可我清楚地记得我一直念到了虚年16岁，才上初中。国家规定小学六年制，可我断断续续上了多少年，留了多少级，我记不清。

    所有这些，不是因为我生就顽劣，不懂事而拖拉的。现在细细想想，主要原因还是该怨，我生长在那穷乡僻壤的农村，又生活在那特殊的年代，所造成的。

    记得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和村子一帮小孩结伴去离村子二三里地外的二集祠堂上学。我们在教室里坐的板凳桌椅都是我们家长自己从家里搬去的，式样不同，大小不一。偌大的祠堂里我记得我们的教室是在西边一角，老师好像是个女的，慈眉善眼，总是笑嘻嘻的，我们都不怕她。空荡荡的大祠堂，别的班级上课的声音我们都能听到。大家各上各的课，闹哄哄的在一起。只是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引领，孩子们那银铃般的读书声传出老远，让人羡慕。

    每当“叮叮叮”下课铃响起，孩子们就欢蹦乱跳地飞离教室。开心地在户外阳光下嬉戏打闹，享受着离开父母的监管，来到学校读书的无拘，快乐。

    后来，不知是来祠堂读书的学生多了容不下了，还是别的缘故。读到三年级的时候吧，我们被从祠堂里挪到旁边新盖的土坯房子里上课。土坯房没有门，也没有玻璃窗户，两边墙上留着圆洞，让光线照进来。起风下雨的时候就用稻草疙纠塞住洞口。 “教室”一排一排的桌椅，全是土基和葵花秆搭建的。灰不拉几的极其简陋。

      祠堂的四周都是村里种的油菜和小麦，绿油油的一片，煞是好看。大祠堂好像就端坐在整片的庄稼地里似的。学校没有体育课、音乐课，也没有操场一类的活动场所，更没有篮球、乒乓一类供学生运动的器材。课间休息的学生们，只能在庄稼地的田埂上奔跑追逐打闹。可一旦踩踏了庄稼，生产队找来了，孩子们就要受到严厉的批评、训斥。

    每到冬天就更困难了，土坯房四处漏风，不少学生衣破褴褛，脚趾在外，冻得卷缩着瑟瑟发抖，牙齿打颤。胆大的学生干脆逃课不上，从教室里跑出来登在墙根晒太阳，老师也没办法。

    祠堂里没有小卖部，没有食堂，不供应开水。住家远的同学早晨从家里带来的饭菜、粑粑冷了，只能冷着吃，咸了口渴就到塘边用手捧点水喝。有的同学早晨没有来及带中餐或家里根本没吃的，就饿着肚子到放学。有的同学干脆回家不上了。

    我们农村的学校规定，春秋两季农忙时节还得放假，回家帮助父母做些家务，忙些杂活。村里人没有谁把去学校读书作为大事。

    我们一个班坐着听课的，有的小我一两岁，有的大我四五岁。排队站一块，高矮，大小，参差不齐。

    当年家乡经济状况极其匮乏，村上许多人肚子吃不饱。试想：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哪会考虑孩子上学？许多家庭都只望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做家务，干农活。不愿意让孩子去学校。

    面对这种文盲趋势国家担忧了，于是当地干部逐村逐户动员社员让学龄的孩子统统进入学校读书。于是乎，一大群孩子花钱买了书坐进了教室，可未学一段时间，不上了，与学校再也不照面了。

    过了一两年政府知道了，派人又一次把孩子赶进教室。

    依稀记得当年我们家乡还对成人办过夜校扫盲班，我在学校学了几个汉字还在他们面前炫耀得意呢。

    现在想想，起初我能背着书包去上学，父母的主要意图，是让邻居家的大孩子照看我，防止我出纰漏，母亲就我一个孩子特别担心我偷偷下塘玩水溺死。至于一二年级我一共上了几年，我记不清了。反正不只两年。

       59年下半年、60年上半年，周边村上纷纷饿死人了。我们孩子佯装去学校完全是为了逃避父母的监管，不干活，不做家务。因为家里冷锅冷灶没有吃的，肚子又饿，在去学校的路上，我们几个同学纷纷弯腰拔七集村地里的萝卜，然后在衣裤上擦擦就放进嘴里“咕乍咕乍”的吃。多的塞进书包。村里的队长追来了，逼迫我们认错，保证以后不偷。老师搜书包，正奎同学倒开书包什么没有，气鼓鼓的打了老师一巴掌，打得鼻血直喷，吓得我瑟瑟发抖。那个年代有句顺口溜“天上雷碰雷，地上贼碰贼，你不偷你饿死你倒霉”为肚子偷嘴，不丑不丢脸。

    在那种饿死人的背景下，谁还去正儿八经的念书！这当中，我大概留了一级，记不清了。

    农村人崇尚瓦木铁匠手艺人，“敲敲打打”能挣到钱过上好日子，那就是本事。没有人夸奖读书好的孩子。当年有人夸我识得许多字，母亲回对：能当饭吃吗？

    印象里，小学阶段我几乎没有在家里捧过书看过，没有扒在桌子上写过作业。如果真的拿书写字，别人会认为我作秀，嗤笑我闻屁冲天。

       61年政府又来了新政策：对“读书超年的孩子”不允许再读了，一刀切回家务农。这样一来砍掉了许多孩子继续读书的机会，有好几个懂事的、学习很好的同学走了，我真为他们可惜！邻村一个女同学回家后，就嫁给本村在县城开汽车的孙时水，闹新房的时候，我在外面喊她的名字，她在里头骂我滚 。

    上六年级的时候，家里有个亲戚调到白桥小学任教，我于是转学到那里上去了。那里有操场，篮球架，还有乒乓球室，和我农村学校的面貌反差太大。我很开心。但是，学习则难以跟上，每次摸底考试我的成绩都不怎么样。我长大了，也知道难为情，可是街上孩子向来是“学习专业户”啊，他们可以在粮站买粮，他们不愁吃不愁穿，不饿肚子，除了娱乐，一门心思的就是学习，我无法追赶他们。

    哪知，小升初考试，老天爷帮忙啊，还竟然让我考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