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传奇简说3、4

——闲话唐代文化之三十九

我楚狂人

三、唐传奇的艺术成就

我在本文一开头就提到，鲁迅在他的《中国小说史略》中说唐传奇“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这里说的“六朝之粗陈梗概者”指的是六朝志怪志人小说，那还只是小说的雏形，不免“粗陈梗概”。所以，鲁迅先生所说的“演进之迹甚明”就是指中国古典小说文学样式的成熟。

我们今天搞文体学的动辄就是几要素，小说有三要素，即环境、人物、情节。唐传奇三要素俱全，所以我们把唐传奇看作是中国古典小说的成型。

1．好看的故事

小说作为俗文学之一种，首先被受众关注的是有没有好看的故事。好看的故事比小说的文采更被受众注意。在这一点上，唐传奇做得很出色，无论《聂隐娘》的匪夷所思，《昆仑奴》的出人意表，《李娃传》的跌宕起伏，《会真记》的一波三折，《柳毅传》的柳暗花明，都是那样扣人心弦，叫读者欲罢不能。我们不妨以《柳毅传》为例，看看唐传奇“讲故事”的本领。

《柳毅传》一开始途遇美人，闲闲叙来，求托传信，平平而起。似不见出色，但是闲闲一笔写羊群佼佼不凡，预示故事不同凡响。于是入洞庭见龙君，钱塘君怒挣铁索暴起，声威摄人。钱塘君做媒被拒，故事一折。卢氏女与柳毅家友善，联姻。灯下方志眼前人就是梦中人，柳暗花明。这样的故事确实引人入胜。

2．多彩的人物形象

小说最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人物，如一部《三国演义》让诸葛亮、曹操、关羽、赵云这些人物形象家喻户晓。唐传奇也如此，创造了一批叫人无法忘怀的人物形象。下面略剖析几个人物形象，以飨同好者。

如《柳毅传》中龙女的叔叔钱塘君。初一出场就先声夺人，洞庭龙宫闻龙女凄苦不敢高声放悲，怕惊动了性如烈火的钱塘君；继而钱塘君怒起，挣脱锁链挟风雷破空而去，伏尸百万，吞负心汉而归，这是一个快意恩仇的侠士形象。后来酒宴上强行说媒，不料被迂腐的柳毅拒绝，一是剑拔弩张，煞是好看。借着，化作渔翁，陪侄女完成心愿，又是一个仁慈守信的长者形象。这样的钱塘君的形象显得丰满而立体化，叫人难忘。

唐传奇中这样的形象不胜枚举，如红线、黄衫客、霍小玉，等等，这些形象已经成为种种文学的典型。

3．足以传世的语言艺术

由于唐传奇的作者大多是学养深厚的优秀文人，他们的语言功底深厚，唐传奇的语言值得称道。

我们下面来欣赏一段《红线》里的文字：

“既出魏城西门，将行二百里，见铜台高揭，而漳水东注，晨飚动野，斜月在林。忧往喜还，顿忘于行役；感知酬德，聊副于心期。所以夜漏三时，往返七百里；入危邦，经五六城；冀减主忧，敢言其苦。”

上面一段文字是红线盗盒归来自述过程的一段，寥寥数言，写出了铜雀台侧的晨景，写出了举重若轻的月淡风清，这样的语言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足以传世。

唐传奇中这样的语言精品极多，如霍小玉临终的描写，等等，值得好好鉴赏。

四、唐传奇的影响

唐传奇对后世影响深广，即使你不熟悉唐传奇，但是你会使用“南柯一梦”、“黄粱美梦”、“蜗角之斗”之类的成语，这些都来自唐传奇。唐传奇对唐代以后的文学的影响是全方位的，不但以后的诗词歌赋往往都把唐传奇当做典故来用，更是直接影响了多种文学作品。

1．对后世笔记小说的影响

自唐代以后，文人的笔记小说就一直延续着，到清代更为盛行，最著名的就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其实那时候的笔记小说蔚然成风，如王渔阳的《池北偶谈》、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等等。这些小说，用精美的文言文，叙说曲折离奇的故事，传承了唐传奇的模式。可以说是唐传奇的嫡传。这种笔记小说的传统一直到清末民初才渐渐消歇。

2．对后世话本的影响

唐传奇善于讲故事的特色，与佛讲俗讲结合，就产生了话本这种盛行于宋元，延续至明代的白话小说的产生。如“讲史”类演说唐明皇的故事，明显就是《长恨歌传》的白话版，一些神仙传说也是直接从唐传奇中搬演的，而唐传奇中的一些市民形象，则在话本中充分放大，一直成为故事的主体。

3．对后世武侠、神魔小说的影响

唐传奇的浪漫风格和离奇故事，为后世武侠小说和神魔小说之滥觞。后世武侠小说中，空空儿、聂隐娘、红线、摩勒都是武侠的高标，快意恩仇杀人红尘，重然诺轻生死，成了武侠的标志性行为。而一场空空儿与聂隐娘的比剑，直接影响到直至《蜀山剑侠传》这样的剑仙类武侠小说。直至今日，电视剧《仙剑》之类还是在有意无意地亦步亦趋。

至于神魔小说，则首推《西游记》，研究者普遍认为，孙悟空这个神猴形象就是从唐传奇《古岳渎记》中的支无祁这个形象脱胎而来的。而吕洞宾、张果老、韩湘子的故事，就直接被写进了《东游记》，形成了“八仙系列”。

可以这样说。在后世的武侠小说和神魔小说中，唐传奇的影响无处不在。

4．对当今穿越小说的影响

网络时代的今天，人们的思维越来越不受时空的约束，于是穿越小说应运而生。其实这种时空穿越，在唐传奇中已经有了基本形态。我们见到唐传奇中人物，常常一梦游仙，一梦一生。如唐传奇名作家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写东平人淳于棼一天在一株古槐树下醉倒，接著梦见自己变成大槐国国王的驸马，任“南柯太守”二十年，与金枝公主生了五男二女，荣耀一时。后来因与檀萝国交战，吃了败仗，金枝公主亦病死，最后被遣发回家，沿途破车惰卒，梦突惊醒，醒来后发现“槐安国”和“檀萝国”竟都是蚁穴，历历在目。这已经是很完整的穿越小说了，两者间的传承是显见的。

5．对后世戏剧的影响

唐传奇对后世戏剧的影响最为明显，许多篇章都成了戏剧舞台的热门题材，最著名的自然是原型为《会真记》的元杂剧王实甫的《西厢记》和南传奇清代洪昇的原型为陈鸿《长恨歌传》的《长生殿》。其他如《李娃传》的故事在各剧种的舞台上就演不衰，形成了才子佳人戏的“花花公子游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私定终身后花园，奉旨完婚大团圆”的模式。而脱胎于《霍小玉传》的“痴心女子负心汉”的套路，也是后世戏剧的常态。

可以说，唐传奇对后世文学的影响是全方位的。

唐传奇是我国古典文学的瑰宝，我愿我们的文学工作者更加注重对唐传奇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