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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如絮,似有若无地高悬在天空中,八月的烈日下,一辆中巴车缓缓驶出了民勤县城,开上了起伏不平的沙漠公路。
正是炎热的正午,车载电视应景似的放着一段又一段泳装秀,恶俗的歌曲充斥了整个车厢。车里的乘客无不紧闭车窗,拉上淡蓝色的窗帘,不时摆弄着头顶的空调口,生怕漏过一丝一缕冷气,即便那冷气夹带着灰尘、汗臭、油味甚至某些人脱下鞋后的味道。
乘客们都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却又都默不作声地忍受着。于是旅程开始不到半小时,乘客们几乎都困乏了,还没合上眼的仅剩下赵明一个人。
赵明穿着白色的短袖校服,凑在车窗边,炯炯有神地看着窗外起伏不平的沙丘,如同一个初到此地的游客,但事实上那些沙丘他已经看了十八年。
“啊!”赵明短促地叫了声,声音迅速消失在嘈杂声中,却叫醒了他身边穿同样校服的陈擎。
其实陈擎并没有睡着,因为赵明与众不同地没有拉上窗帘,他一直在车窗过滤后的茶色阳光中假寐。
“怎么了?”他凑近窗户,顺着赵明看的方向张望。
远远的,沙丘的边缘上行走着几个人,或拿铁锨,或背着柴草。
“走在最前面的是我爸爸。”赵明咬着嘴唇说。
“你怎么知道?”陈擎怀疑地说,他们离得很远,只见那一行人影影绰绰地行走在沙地里,但根本看不清面目。
赵明望着那一片沙地说:“小时候,我给爸爸编了一顶草帽,比外面买的、比妈妈编的都要大,那时的我不知道,不让后颈被晒伤只要盖条毛巾就可以了,却固执地要编一个大大的草帽,大到可以遮住爸爸的后颈,让爸爸的颈不再被晒得通红。”
陈擎看了看,果然那一行人的前面,一个人戴着顶古怪比例的草帽,从他走路缓慢的样子,不难看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陈擎还看到,这一行人是向着沙丘那面的草方格去的。
“你爸爸……他们这是要去治沙?”
赵明点点头说:“政府规定,每人每年要治一分地的沙,我们家四口人,最多的时候要治四分地。现在姐姐嫁人了,我也要上大学了,家里本可以少点任务,可是地里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任务外的治沙倒是有补贴,我上大学要用钱,家里……父亲……”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
赵明家在农村,陈擎家在县城,两人同是那种成绩优异的学生,在当地久负盛名的学校上同一个班。两个好朋友之间还没有讨论过这样的问题,事实上在高强度的重点高中里,除了学习和一些杂志,也没什么好聊的。面对赵明突然低落的情绪,一时间陈擎不知道如何搭话。
陈擎挠挠头说:“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我们现在要去北京上学了,读完书你留在北京,把你爸妈也接过去,不就都不用治沙了?”
“北京就那么好吗?再说,自己家就这么待不下去吗?”赵明哼了一声,“说得倒轻巧。”
他表面这样说,其实心里却和陈擎想的一般无二,可以说在这片沙地上的少年都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在这样的想法背后,还深埋着另一个想法,那想法像是广阔沙漠中的一棵幼小梭梭,微不足道却又倔强地扎根在他们心里。
此刻,少年赵明和少年陈擎都在心里轻轻碰触了一下那个想法,中巴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车里被颠醒的人小声骂着,少年们却同时沉默了。
在少年的沉默中,中巴车继续向前,它将驶向武威,驶向兰州,在黄河之畔,让两个少年远离这漫地黄沙,飞向他们的未来。
而在它划下离去车辙的起点,赵明的父亲仍然在缓慢地行走,然而他没有走到这片土地发生剧变的那一刻。
毕竟,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一
二十年后。
悍马车在沙漠里奔跑,对着面前的一座沙丘冲了上去,越过沙丘那完美的轮廓,它似乎静止了一秒钟,然后速度极快地落在了沙丘的另一面。
“该死!”陈擎的助手大骂起来,然后他感觉被保险带狠狠地勒了一下。
悍马把车里的人颠了个七荤八素,助手把手放在了自动驾驶的切换钮上,陈擎摆摆手制止了他。
“你想切换成人工驾驶?没有用,这里是沙漠,地形变化太大,电脑还可以依照道路信息开下去,你根本不知道路在哪里。”
“路?这还算有路?”
“有的,就埋在沙下,还是条国道。”
车开到了民勤县政府大楼,悍马车驶过的空地上,沙粒留下了千姿百态的图案。陈擎下了车,看见几个人正在清理几处大的沙堆,和以前一样,在每一场风沙过后,人们都是这样从容不迫地做着清洁,记忆中他和赵明总是被分配去打扫校门口。
迈入一楼的政务大厅,一个本该在路上才会感受到的词突然出现在陈擎脑海里:荒无人烟。大厅里的灯只亮了不到一半,昏暗的光线中,能看见墙上的两行大字,一行是“为人民服务”,一行是“绝不让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在这空旷的大厅里,陈擎感觉不到一丝人气,皮鞋踏在地上响起生硬而清晰的声音,像是走进了一座深山中的庙宇。
助手在小声抱怨这楼不知是哪年修的,连个服务终端都没有。陈擎笑了,他让助手在大厅等着,他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里。
来到三楼的县长办公室,陈擎敲了几次门都没有人应。最后从旁边门里钻出一个人,他可能是这层楼里唯一的工作人员了。
“你找谁?”
“赵明,赵县长。”
“你有预……算了,也没什么预约的了,你进去等吧,县长刚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完他转身要走。
“等等。”陈擎拉住他,“赵明他去哪里了?”
“哪里?”他惨然一笑,“说哪里还有意义吗?地图上的地名一个个都消失了,他不是在救灾就是在疏散移民,哪里?沙漠里。”
虽然不知道人什么时候回来,但陈擎还是选择了进去等。赵明的办公桌上摊着一幅来不及收起的地图。陈擎走近了看,不由得心中一紧。那是一幅民勤县的地图,上面他熟悉的一个个地名,都覆盖着一团团凌乱而粗鲁的线条,不知执笔之人是什么样的心情,有的地方笔锋还划破了纸。
东湖镇……首好村……红沙梁……泉山镇……
陈擎在心里默默念着,手指拂过那些被涂去的地方,就像摸到了粗糙的沙地。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地图的中央,民勤。二十年后,陈擎又回到了这里,他很庆幸它还没有被抹去。
这时走廊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赵明一把推开了房门,劈头就问:“下面的悍马是你的?”
“是。”
“跟我走!”赵明撂下三个字转身就走。
陈擎来不及愕然,急忙跟上去。下楼的时候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并不是因为赵明的态度,而是他的眼神。只是一个照面,那眼神却是主迁派惯有的看待治沙派的眼神:你的主张和你都是错误!虽然来之前陈擎就听说过了,赵明是地方上最坚决的主迁派,反对不成就抵死不合作,但陈擎总觉得凭两人的私交能软化他的态度。如今看来,没那么容易。
陈擎在车门的密钥区按下拇指,车门打开,赵明却抢先坐上了驾驶室,陈擎苦笑一声坐在了副驾驶位置。
“我正要去西沙窝接人,车在城外不远处抛锚了,我需要你的车。”赵明发动汽车,打开GPS。
“西沙窝?那个治沙站?那里不已经是巴丹吉林沙漠的腹地了吗,为什么还有人?”
“现在还有人,但如果我们不在沙暴前赶到,就不会再有人了。”赵明偏离了电脑指示的道路,直线朝着目的地开去,GPS响起了车辆偏离道路的警告声。
两人沉默了一会,陈擎说:“你知道我今天要来?”
“省里只说治沙工程的总工要来,我猜到可能是你。”赵明转过脸,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擎一眼,“除了你,没谁急着在工程前来招安我这个死硬的主迁派。”
“听我说,我知道……”
赵明生硬地抢白说:“不,别说,关于你在美国捣腾的那些新技术,我已经听得够多了,你们在大会小会上说得也够多了,网易、搜狐,随便哪个网站能少了你们的宣传?人大立项了,民众支持你们,治沙派赢了,还要说什么?可我们说的话又有谁来听?”
提起主迁派和治沙派的争端,陈擎又沉默了一会,他缓缓地说:“还记得这片沙漠吗?当年我们生态学实习时,走过了祁连山的高山,山丹军马场的草原,最后一站就是民勤的沙漠,你还记得那时你说过什么吗?将来你要让这里的生态恢复到秦代以前。”
赵明干笑了一声,像是在解嘲:“民间传说,秦始皇修阿房宫时砍光了西北的树,所以才有那么多荒山戈壁,我信了。”
陈擎也笑了笑,“不止你一个人信。你既然记得这些,当时老师是怎么说的,记得吗?”
“气候的变化是人无法左右的,干旱带,湿润带,我们没有办法改变,那是漫长的气候变迁过程,现代已和秦代完全不同。如果要恢复一地的生态,最好的办法是人退出来。然后我们和老师争了起来,人定胜天。呵呵,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四个字的可笑。”
“可笑?”陈擎看着赵明,不满的情绪溢于言表,“说真的,我弄不懂你了!当年的你可比我还想治沙,回国前我满以为可以和你一起实现年轻时的志愿,可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你忘了你父亲……”
悍马猛地停住,正在攀爬沙丘的车身无奈地静止在坡上。赵明一把拉下手刹,死死地握着,他的脸色充满怒意,却并不冲着陈擎。
陈擎愣了,赵明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正想说对不起,赵明却踹开车门,几步站到沙丘的顶上,留给陈擎一个捉摸不透的背影。
陈擎缓缓来到赵明身后,见他伸出手指了指视线里的沙漠开口说话,嗓子里冒出激昂而低沉的声音:
“看看!既然你提到我父亲,就来看看吧,就是这里,不用该死的GPS我也知道这是哪里!我的父亲就是在这里中暑的,倒在一场沙暴的前面,人们找到他的时候,太阳晒焦了他的脸,大半个身子都埋在沙丘里,口鼻里全是沙子。我恨沙子!大学毕业后我发了疯似的,没日没夜地划草方格,用自己全部的钱买保水剂,种草、种树,可到最后我连一平米的绿洲也没有保住。直到有一天我累倒了,躺在病床上听姐姐哭着跟我说,父母最大的愿望是让我离开这片土地,不是让我在这里耗尽自己的青春。同样的话,她出嫁那年也说过,让我好好读书,去北京、去上海,那时她刚读完高中!”
陈擎沉默着没有说话,却听到赵明长叹了一口气,
“治沙,消耗了青春的不止我一个,献出生命的也不止我的父亲,治了那么多年,人进沙一尺,沙进人一丈,残酷的事实曾经让我以为治沙是悲壮而高尚的,可是我要的难道仅仅是精神上的高尚?不是的!躺在病床上我想了很多,沙漠就像是生态环境的顽疾,我们不断地对它用药动刀,变着花样治疗,可是它的病却越来越重,当我们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疗效,难道不应该反思吗?”
“所以……你怀疑人类对环境的治疗是适得其反,是咎由自取,于是极力倡导迁址。”
“不,”赵明看着天边的茫茫沙海说,“不是怀疑,是确信。”
二
很多年以前,这里是世界闻名的治沙站,大学实习那年,陈擎和赵明在这里看到了郁郁葱葱的白杨林,密布的梭梭、红柳、沙蒿,它像一棵绿色的钉子牢牢钉在巴丹吉林的边缘。站长介绍说,这里创造了治沙的奇迹,数十年未让沙漠前进一步。他指着站场门口的几个大字说,同学们,我们做的还远远不够,以后要靠你们,去实现那句话。
陈擎和赵明都记得那句话:向沙漠进军。
如今那几个字早已不见,只剩下场站大门的一根柱子驻立在沙漠中。这里已经不复绿洲的样子,再没有了成排的白杨,也没有了可爱的灌丛,曾经掩映在树阴中的建筑,如今在几棵胡杨旁显得破败不堪。巴丹吉林沙漠最终蚕食了这片绿洲,把它变成了孤岛,沙暴不止一次袭击过这里,而最近的一次正在路上。
听到汽车的声音,房子里的人走了出来。赵明把车停在他身边,摇下车窗说:“上车,沙尘暴来之前我们得走。”
那人打开车门,却没有立刻上车。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几丛沙生植物在烈日下摇晃,似乎是在和他道别,直到赵明按了一声喇叭他才坐上悍马的后排。赵明掉头就回。
陈擎惊讶地发现,后排坐的竟然就是当年的站长。二十年过去了,他竟然没怎么变老,或者应该说当年的他就很显老,以至于就连岁月也无法增添过多的衰老给他了。
“我认得您,您在我们实习那年就是这里的站长。”陈擎说。
老站长想了一会儿说:“我也认得你,当年你和赵明都很兴奋,对我说这里将是人类反攻沙漠的前沿阵地。”
赵明冷冷地说:“可惜,阵地失守了。”
“怎么不打电话就来了?”站长问。
“不是有迁址的计划吗?移动和联通的信号塔都撤了,现在这一区已经没有民用信号了,以后你想进来得带海事卫星电话。我早跟你说过。”赵明不耐烦地说。
“县城那边已经迁完了?”
“还剩三分之一,我们最后走。”
“你做得不错。”老站长点点头说。
“您在这里做什么?”陈擎突然发问,“您好像并不反对他的迁址重建,可您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听说过钉子户吗?哪有政府搬迁不遇上钉子户的,我就是他的钉子户。”老站长笑了笑,皱纹在脸上荡漾开去。
赵明哼了一声,“说白了,跟你一样,治沙派。听说过5号保水剂吗?他发明的。最新的保水剂还在实验,可是已经没人感兴趣了,经费取消,这片胡杨林是最后一次实验,他想观察到最后。”
老站长是个治沙派?当然,理应如此,否则他还在沙漠里做什么?陈擎顿时来了兴致,转过身想和老站长多说两句。可是赵明有意无意地跟上了一句,“顺带说一下,他的项目被砍,主要原因还是上面对你的计划更感兴趣。”
陈擎刚转过半个身子,看着老站长,顿时脸色有点尴尬。为了上马这个项目,他们发动了铺天盖地的舆论宣传,雇用了经验丰富的公关公司,使得公众还是上面都认为这个治沙计划是唯一之选。那时只是考虑到对付顽固的主迁派,没想到会殃及池鱼,现在面对这个在沙海中坚守了一辈子的老人,陈擎不免心生愧疚。
老站长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对陈擎说:“这样啊,也难怪,保水剂本就是不切实际的思路。”
“您这么说不对,保水剂是个很好的思路。”陈擎连忙说,“我们很难增加降雨量,但总可以减少蒸发量,节约自然中的水,事实上我……”
老站长摇摇头打断他,“年轻人,你应该比我更会算账。你考虑过保水剂的投入吗?你算过把这片沙漠都撒上保水剂需要多少资金吗?就算资金充足,自然环境对材料有损耗,而如果简单地提高材料的稳定性,又会对环境产生影响,时间一长这方面的投入将会是个无底洞。”
陈擎有点诧异,这正是主迁派最初反对他的理由,他当然知道,只是这番话在老人说来语气诚恳、丝毫没有做作,可他是个治沙者啊。在陈擎的印象中每个遇见的治沙者都会赞同他,因为他们拥有共同的梦想,而他手中握有实现梦想的希望。
“别惊讶。”赵明看出了陈擎的疑惑,“他那地方没有电视,没有网络,他有一部手机,可是你知道他们那代人会发短信的并不多。他就是沙漠中的隐士,正好避开了你无孔不入的宣传。”他的最后一句语气不乏讽刺,但陈擎没有理会,反倒是老站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既然你这么想,那……您为什么还要在那里观察实验?”陈擎又回到了刚才的问题,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很想要了解这个老人。
“为什么?梦还没醒吧。”这时赵明不咸不淡地插话,他看着前方,侧脸冷漠没有表情。
“只是时间有些长了吧……也不是梦什么的……”老站长则平静地看着赵明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太老了,来不及否定自己。”一瞬间,陈擎好像有种错觉,他感觉到赵明的呼吸停了一下,耳朵里听到“扑通”一声,像是谁的心跳。
在这一声后,车厢里陷入了沉默,只听得见引擎的声音,还有GPS断断续续的提示。赵明的驾驶技术很好,他几乎是看着GPS直线朝着县城开去的。陈擎想,这是他第几次来接这个老人?
“说说你的项目吧,比保水剂更好的办法。”老站长打破了沉默。
陈擎说:“是这样,说到底我们的思路是一样的,我搞的也是保水剂,只是和您的传统保水剂相比,我的保水方法可以彻底改变干旱地区的蒸发量,理论上能够减少到零,干旱地区的降水将被最大限度地贮存起来,我们将有足够的水来修复植被,而当植被演替到能够调节气候的水平时,就起到了修复生态的作用。我不仅能为植被提供水,更是改变了干旱带的水循环规律,甚至是改变干旱带的分布!”
“什么保水剂这么特别?”老站长问。
“不是保水剂,我用的是纳米机器人!”陈擎兴奋地说,但这兴奋像烟花一样转瞬即逝,因为他瞥见赵明神态自若,甚至有一点嘲笑的意味,就连老站长也没有表示出过多的兴趣。
半年前项目评估时,情况也是这样。纳米机器人对于人们并不陌生,医生们常用它们来清除病人血管里的血栓,携带药剂去攻击普通药物达不到的病灶。官员们对他的“新”想法并不感冒。
“可是那样的机器人只能在人体待七天,之后就分解了,而最差的保水剂也能持续三年。”一位评审项目的官员曾这样说,他说的没错。当时陈擎笑了,“医用的纳米机器人只能用七天,因为它们只有七天的能量。而我的纳米机器人能吞食沙粒合成单晶硅,利用太阳光获取能量,沙粒和阳光都是沙漠里取之不尽的,从理论上来说我的纳米机器人能长生不死。除此之外,它还有两个特别之处,一是能按程序自我复制,二是能利用沙粒制造一张单向性硅纳米膜,这种纳米状态下的材料有些神奇的特性,能让水渗进土壤,同时还能阻止水从土壤蒸发,听起来挺不可思议,但是我做到了。一旦这种纳米机器人投入使用,很快这片沙漠的蒸发特性就会改变,传统的按干燥度(年平均蒸发量除以年平均降水量)来划分湿润和干旱区将失去意义,沙漠的干燥度将远小于1无限接近于0。”
其实对官员的游说并不困难,只要说明白“自我复制”这一点,他们大多就同意了,因为那意味着无需后续投入,资金将不再是政府的困扰。事实上就连前期投入也不是很多,相比之下,迁址计划所涉及的资金来源、群众工作、行政纠葛等等大事小情已经成了各级官员的噩梦。如果不是迁址正在进行中,治沙工程完全有可能把它挤下马。
至于治沙的技术细节和远大前景,陈擎倒是愿意不厌其烦地向公众解释。
可这时老站长并没有要他继续解释,只是淡淡地说:“我大概能了解了。”
“您了解了?”
老站长看向窗外,用一种回忆的语调说:“我也曾有过各种各样的想法。纳米机器人我也听说过,只是那时美国人只想用它把沙漠改造成发电厂,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态恢复。我那时已经不年轻了,只想着把时间留下来做力所能及的事,你那些前沿的东西是我做不来的。”他转而看向陈擎,“可我能想象到,你的这个纳米机器人,高效、使用年限长,说不定还价格低廉,可是,你能告诉我它有什么问题吗?”
陈擎一时间愣住了,他被老站长搞糊涂了,“有什么问题?它已经有了这么多优点,难道还不够?”
“当然应该说说问题啊!”老站长再次说,平和而直接地注视着陈擎。陈擎张张嘴却没有话说出来。如果当时有一位评审人员发出这样的疑问,他要比现在窘一万倍,他心底不由生出一种庆幸:评审项目的人员中没有老站长!他的语调是沉稳的风,态度却是流动的沙丘,思维更是让人捉摸不透。陈擎怀疑天底下最难懂的人就是这个在治沙站奉献了大半辈子的人。
老站长摇了摇头,声音沉缓地说:“原来你没有想过,问题总归是有的,特别是牵扯上生态环境,也许你应该好好研究一下澳大利亚……”(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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