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提灯笼

龙冬

    天亮了。小聪才睡醒，她躺在自己小房间的床上，听见爸爸妈妈在地上走来走去。

    小聪闭紧眼睛，不愿意让爸爸妈妈知道她已经醒了，她的耳朵和眼睛现在都怕乱，而且刚才做的那个梦怎么飞走了？飞到哪里去了？

    醒了还闭眼躺着，半天一个姿势也挺难受的，是吧？坚持不多久，小聪轻轻地翻了一个身。

    “小聪，小聪，小聪，”妈妈一边忙着一边说，“该起来了吧，小鸟都来叫你了。”

    妈妈看见我醒了。小聪就是不睁眼，翘起红红的嘴唇，哼哼两声，说：“没有小鸟，哪有小鸟，就是没有小鸟！”

    “好呀，原来你真的醒了，”妈妈来到小聪的床边，摇动着小聪的两条胳膊，“快起快起，没听见鸟叫得多好听吗？”

    小聪睁开眼，顽皮地笑了。她怎么会没听见鸟叫呢？她什么都听到的，也似乎什么都明白。阳光从窗外照进房间。阳光真是新鲜，好像在洗衣机里洗过的一样，就连小聪脸上的两个小酒窝儿里都装着阳光，很乖的阳光，发出甜味儿。这时候，窗外的大杨树上正好飞落一群小鸟。

    小聪说：“爸爸妈妈吵醒我，吵得我听不见小鸟叫！”

    爸爸插上一句：“醒了才能听鸟叫。”

    小聪不服气，说：“我睡觉就听见的！”

    妈妈说：“好啦好啦，快点起床，爸爸和妈妈正在做早点，你不想吃吗？”

    小聪蹬着腿，说：“不吃不吃不想吃，要听鸟叫！听小鸟！”

    小鸟正在叫，叫得清亮清亮的，像是小溪的流水声。于是，小聪想起春天南方姥姥家门口的那条溪水，还有大白鹅、小蜜蜂、芦花鸡、肥肥猪和长长耳朵的灰兔子，地上的青草从远处看，有点像刚孵出的小鸡身上的绒毛，还有金灿灿的油菜花。可这些现在全都没有。小聪只能从电视上的动画片里看到。

    今天是星期日，明天爸爸妈妈要坐很远很远的公共汽车去上班，小聪又得到幼儿园去学我我我、鹅鹅鹅、ABC、叨瑞咪，还要垒塑料积木，真没意思，天天都是一个样……街上的汽车像虫子一样多，我不喜欢汽车，小凯凯喜欢汽车，他能说出所有汽车都叫什么名字……起床了。小聪终于穿好裙子下了床。

    今天去哪里玩儿呢？昨天已经去过天文馆和动物园了，麦当劳也吃过了，爸爸妈妈说今天哪儿也不去，他们要在家里洗衣服。人为什么要穿衣服呢？天这么热。不穿衣服，就可以不洗衣服，不洗衣服，就可以出去玩儿了。真害羞！可是人不能光着屁股呀。小聪想到这里，自己笑了，突然喊道：“要叫你们全都光屁股！”

    爸爸妈妈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话，问：“光屁股干嘛。”

小聪不说话，她的脑子又转到别的事情上去了。大人不懂她心里的事。还是看动画片吧，动画片比大人有意思。动物的动画片比人的动画片更有意思。

小聪坐在电视机前看了一整天动画片。没有动画片，她就看电视广告，广告也挺有意思的。

午睡的时候，爸爸妈妈都睡着了。小聪躺在床上，身子热得有些痒，根本睡不着，她就从床上下来，悄悄地挪到窗前。

阳光穿透杨树的枝叶，斑斑点点地在房间地上、床上、柜子上、养着塑料小花鱼的玻璃缸上晃动。她扒着窗台看树上的小鸟。

    小鸟蹦蹦跳跳地你追我跑，在树枝间吵吵闹闹。它们不害怕被树枝扎了身子吗？有只很小的鸟站在一片树叶上。它不会滑下来吗？它们那么高兴！它们的幼儿园在树上。树上的幼儿园多好呀，它们都不用睡午觉。它们在树上说什么呢？小聪一句也听不懂，她非常好奇地望着它们，心里又非常着急，因为不能和它们一起玩儿。

    这样看着，小聪心里很轻松，很自在。可是，不知不觉地，天空阴上了大片乌云。谁也没有惊吓小鸟，它们好像听到一声命令：“撤！”就一下子全离开大杨树，飞走了。鸟一飞走，小聪听见了对面工地上闹嚷嚷的机器声。

    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呢，而且还打雷？雷声一响，小聪吓得赶紧爬回床上去。

    打雷，打雷，又是打雷，我不喜欢打雷！树叶的唰唰声。风来了？风在屋子里，凉快。下雨了吗？下雨。下雨。雨下。雨下……雨。小聪睡着了。在睡着以前，她似乎听到爸爸来关窗子的插销声，爸爸还给她的肚子上盖了一块印着花鸟图案的毛巾被。真舒服。她的脑袋在枕头上扭了几下。刚才身上热，有些痒痒，现在也不痒了。这一觉，她睡到离天黑不远的时候才醒过来。妈妈正在和爸爸说话：“你让小聪睡这么久，晚上她就又不想睡……”

    爸爸真好，妈妈老是说他，他怎么不敢说妈妈呢？爸爸又为我挨了妈妈的训，不行，不行。小聪想到这里，高声说：“我早醒啦，听见没有！”

    妈妈说：“你一直在睡。”

    小聪说：“醒啦，我躺着玩儿！”

    雨早就停了。小聪看到窗子外面雾一样的红光，这红光从西北方向的天空播撒下来，映着小聪的脸。

    有只小鸟“吱”的一声落到杨树上，独自在枝叶间跳来跳去，它焦急地叫唤着同伴的名字：“叽叽！叽叽叽！”

    小聪问它：“就你自己吗？”

    小鸟听见小聪的话，不叫了，站在枝子上，从一片树叶的下面探出半个身子，歪着头看窗子里的小聪。

    小聪学着小鸟眨眼睛，又说：“它们都飞走了，你在这里找不到它们。”

    “小聪，”是妈妈在叫她，“你一个人在那儿干什么呢，快去洗洗脸，别老是犯神经。”

    小聪对妈妈的话没有反应，跟小鸟说：“天快黑了，它们都回家吃饭了，你也回家吧。”

    小鸟听懂了小聪的话，抖抖身子，“吱——”，朝远远的天边忽低忽高地飞走了。

    这天晚上。吃过饭，小聪跟着爸爸妈妈看电视。爸爸和妈妈已经说过她两遍了，叫她早点去睡。其实还不到睡觉的时间，爸爸妈妈只是催她，可是又不好逼她过早睡觉。小聪明白他们是想把自己支走，然后好看他们大人的电视。

    小聪沉下脸，说：“爸爸，我不困。可是你告诉我一个问题，我就去睡觉。”

    爸爸说：“什么问题？你还有什么问题？”

    小聪说：“我有多多的问题，你只说一个就行。”

    妈妈说：“你赶紧问吧。”

    小聪高兴了，说：“天黑了，小鸟为什么不飞？”

    爸爸说：“和你一样，小鸟也要去睡觉，你要向小鸟学习，快去睡觉。”

    小聪听过，从沙发上溜下地来，气鼓鼓地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小聪躺在床上想心事，爸爸进来了。

    爸爸摸摸她的脸，说：“小聪才不会生爸爸的气呢，今天早点睡，听话。”

    小聪突然说：“爸爸，小鸟也有不睡觉的。”

    “哪儿有天黑不睡觉的小鸟，它们早都睡了。”

    小聪坚持说：“有，就是有！”

    爸爸说：“不睡觉，小鸟它们干什么呢？你听见它们叫了吗？”

    小聪说：“它们不会叫的，它们担心吵醒睡觉的人。”

    “好啦，别乱想了，爸爸妈妈还有事情做，听话，睡吧。”

    爸爸给小聪盖上毛巾被，关了灯就出去了。

    小聪躺在黑暗中，天上的星光在她的眼睛里闪亮。星星好像在动，它们是活的。

    你知道小聪这时候想什么吗？

    有一群不睡觉的小鸟飞在天上，它们不怕天黑，它们喜爱玩耍，它们的翅膀上都提着一个灯笼，这些灯笼就是天上的星星。小聪惊讶地看到了它们。这是小聪自己的秘密。她没有将她看见的奇迹说出来。

    你也看到过那些不睡觉的小鸟吗？哪怕是天黑，它们还在玩儿。它们玩出别的什么新花样了吗，你知道的？#

                                                             1997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