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字里的中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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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说极端点,其实是一种“口腔文化”。用弗洛伊德那套“性心理学”解释中国人,就不如用唯物主义的“饭碗学”更准确鲜明生动,更直指人心。
不必说民以食为天,也不必说中国饮食文化的高超艺术,仅日常经验,从老百姓的喜欢神侃到说的比唱的好听的谈正经事儿,再到丰富得不得了的骂人话,甚至是上上下下改不掉的随地吐痰,就知道:中国人是追求口腔快感的民族。
我在《樱花与武士》一书里有这么几段调侃:
世界民族史里有这么个说法:犹太人的鼻子,中国人的嘴,日本人的眼睛。据说犹太人的嗅觉异常发达,并且他们非常信任自己的鼻子。这是因为犹太人常常转念于神灵,而神灵是刺激嗅觉的。比如说,在《圣经》的开篇《创世记》里,耶和华是将生气吹进他所做的土人的鼻子里,才使土人变成有灵的活人;而老眼昏花的以撒是通过气味来最终断定谁是自己的大儿子,尽管穿着老大衣服的老二骗过了他的鼻子。实际上,当我们回到久别的故乡时,最触动我们灵魂的不是故乡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是它特有的气味——原来灵魂是闭着眼睛用鼻子来感知的!难怪我患鼻炎时像丢了魂儿似的。
中国人的嘴自然天下闻名,世界各地火爆的中国餐馆就是证明,而且我们的老祖宗还用品尝百草的方法开发出神奇的中草药。同时,中国人也是世界上最喜欢雄辩的民族之一,乃至“吵架”不仅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也成为一种学术形式。听中国人聊世界杯足球比赛特有意思,你会发现中国人的嘴远远胜过自己的脚;如果调侃足球比赛的水平也算成绩,中国人肯定会次次打入世界杯决赛圈,一不留神还可能弄个冠军呢。
中国人对嘴的信赖使中国人的学问离不开一个“辩”字,这不仅是追求口腔快感,更是相信“真理越辩越明”;甚至到现在,口才培养仍然被当成中国青年的一门教养课。这很像是说真理就隐藏在自己嘴里,只要不停地磨嘴皮子就能让真理现身。当然有真理在手,就有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权力。
如果说上帝造人时是把生气吹进犹太人的鼻子,把生气吹进中国人的嘴里,那么,日本人恐怕是从眼睛接受生气的。日本人常说我们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日本人的眼睛确实敏感而发达。这当然不是指眼睛的大小,而是指眼睛的多功能性和刁钻度。日本料理素有“用眼睛来享受的料理”之称。尽管日本料理的味道还不能与中国料理相比,但日本食品在色彩、形状以及食物器皿上却非常考究和美观。有时我观察日本人吃饭的样子,觉得他们好像不是用嘴而是用眼睛吃,而那闪闪发光眼睛只有饿了三天之后的人才会有。
但调侃归调侃,谈文化,总要有点文化基础吧?其中,汉字肯定是理解中国文化的基础。尤其从汉字的演变,可以窥见中国人国民性的来龙去脉。
对汉字的理解,我首推日本汉字学家白川静(1910.4.9-2006.10.30)。白川静是日本汉家界耆宿,毕生学术立足汉字学、考古、民俗,旁及神话和文学。他亲自抄录十万字的甲骨文资料,以三十年的笔耕不辍写成《字统》、《字训》、《字通》三书,在日本,他被誉为“最后的硕学”。翻译成中文的白川汉字学普及本,大概只有《常用字解》(苏冰译)。这是《字统》普及本。
白川主要是从“神学”角度解释汉字的起源的。在我们这儿,总是把白川的神学解释称为“独特的”“别样的”。老实说,刻在兽骨上的占卜文字和青铜器上的“文告”,尤其是会意字,能没有神性吗?——那可是个神话世界啊!
不过,白川汉字学的特点还在于他抓住了中国文化的本质,即从“口”字入手,来解读汉字的神学性,并一以贯之地揭示汉字最具文化的侧面。这一点,在《常用字解》一书的封面设计也可以看到。
在《常用字解》里,“口”字是这样解释的:
为了进一步说明白川“神学汉字学”的特点,再看“口”的衍生字“言”:
换言之,由“口”字旁衍生出的那么多汉字,其实个个都是“神器”——其实,咱中国人也曾经是“神的子民”!
再如,当下中国最缺乏的“信”,“其原始字义为‘人’与‘言’(向神发誓的誓言)的组合,于是向神发誓而达成人与人的承诺或约定谓信,义指诚信。”
不过,随着春秋战国礼崩乐坏,神渐渐消失了,于是汉字的神性也就随之消亡。一百多年前尼采说上帝正在死去,其实,这件事在中国的两千多年前就发生了——封建社会的解体,在中国比西方早两千年左右。孔子是想力挽狂澜而逆历史潮流的,但最后也能能说“敬神如神在”,知其不可而为之。也正因为神的不在,中国比西方更早地提倡“依法治国”。
当然,世俗化是世界潮流。只是西方近代的世俗化与神同行。相比较,中国人却在世俗化的道路上走得更早更远,最终使文字成了实用工具,乃至在简化字的“言”字旁里大多没有了“口”。也正因为神不在,就是没了宗教,使得“意义”缺失,只剩下追求感官享受。